「叶半居随笔」梦中的婚礼
【1】
那年夏天，天气很热，阳光从密密砸砸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面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粼粼光斑。我带着女儿去了贝多芬钢琴艺术学校，那是女儿第一次正式学习钢琴。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闷热的空气里，一片孤寂和沉默。我时而朝女儿望两眼，她表面平静，视线却总是躲闪着我的目光。
快要到了时候，我问女儿：“你真的想好学钢琴了吗？”
女儿沉思了片刻，朝我点点头说：“想好了！”
我笑了笑说：“好，只要你学，我一定全力支持你！”
女儿也笑了，很灿烂。
就这样，女儿从那天起，开始了周末、节假日奔赴学钢琴的艺术之路。
那时，我还在黒白键学习调律和维修钢琴，因为我的时间恰恰是周末和节假日无法休息的，所以除了女儿报名的那天我陪过她之外，后面她的钢琴学习，我再没有陪过她。
很多个夜晚，我都会无比自责，如果女儿学钢琴的时候，我每次都能陪在她身边，她是不是就会一直学下去？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我的心陡然涌起一缕酸楚，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从女儿出生到长大，我陪伴她的时间竟然那么少，少到我们彼此间有一种熟悉的陌生。
我记得，当女儿学到汤普森教程第五册的时候，她忽然说不想学了。那时，已是秋天。那天傍晚，天空灰蒙蒙的，间或的一阵凉风，凄凄吹过，不久就飘下零零星星的雨点。我站在阳台，看着秋雨的絮然零落，心里有种涩涩的感觉，很心酸。
我回到里屋，再一次很认真地问女儿：”你真的不学钢琴了？“
女儿低沉着头，没有说话，两只手不停地扯着衣角。
我又问：”你不是一直要弹《梦中的婚礼》吗？不学钢琴了，怎么学得会？“
女儿听了，抬眼望着我，突然红了眼。
窗外的风，扑扑地吹进来，打湿了她稚嫩的脸颊，我看着心疼，转身望窗外，满怀的心事，如同飘零在风雨中的落叶，一切都散落在那一场丝丝清凉而又缥缈的秋雨里。
【2】
我第一次给女儿弹《梦中的婚礼》这首曲子时，她还不满三岁。那时，当《梦中的婚礼》的旋律缓缓响起时，原本玩耍着的女儿突然停了下来，她好奇地向我走来，然后站在我身边，静静地听，眼睛紧紧盯着那个玩具琴。我弹完一段后，女儿从我手里抢过玩具琴，然后安静地坐在一边，两只小手在琴键上摁来摁去，特别开心。
女儿四岁那年，我从广东回家前，在电话里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告诉我，什么都不要，就想要一台电子琴。当时，我一听都愣了，不是小女孩都喜欢芭芘娃娃、玩具之类的么？她竟然会要电子琴！
那次回家，我满脑子都是电子琴，我从车站下车后，马不停蹄地跑遍琴行、商场、艺术中心，疯狂地找电子琴。每一台电子琴，我都要求接上电源，亲手演奏，一定要钢琴音色出众！当我将挑好的电子琴买回家时，已是下午接近傍晚了。
我将电子琴摆在女儿面前，又接好电源，打开按键，当女儿用柔嫩的小手摁下琴键，一声清脆的琴音从琴键里传出，飘荡在房间里，久久未散。那一刻，女儿望着我，露出了灿烂开心的笑容！
我将女儿抱在凳子上，她乐不释手地摁着琴键，从低音到高音，又从高音到低音，反反复复地弹着琴，琴音夹着她的欢笑，整个屋子充满了快乐！
末了，女儿示意我弹琴。我于是正式第一次给她弹了完整版的《梦中的婚礼》。当琴音缓缓流淌出来时，女儿痴痴地听着，屋子里安静极了，她在我身边，听得如痴如醉。那时，她还那么小，却对这首曲子无比钟爱，我的心倾刻间动容了。她刚开始站着，后来干脆搬来一张凳子，就坐在我旁边，静静地听我弹琴。我不时地朝她望，她却是那样安静，静得整个屋子就只有缓缓流出的琴声。
我弹完，女儿问我：”这个叫什么名字？“
我说：”这个曲子是钢琴名曲，叫《梦中的婚礼》。“
女儿笑了：”真好听！我要学！“
我望着她，微笑说：”好啊，我教你！“
于是，我捏着女儿的小手在琴键上来回摁着，弹着《梦中的婚礼》的单音。从午后一直到夕阳西下，我和女儿就在琴键上弹着那首《梦中的婚礼》，弹着我们的欢笑和快乐。
夜，渐渐浓了起来，《梦中的婚礼》那优美的旋律，一直流淌在房间里，弥漫在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浸在我和女儿的心间，是那么甜美，是那么真切和欢乐。
我离开时，女儿睁着大大的眼珠子，对我说：”我要学钢琴！“
我笑了，说：”好啊，那你说说，为什么想学钢琴？“
女儿认真地说：”我要弹《梦中的婚礼》！“
女儿稚嫩的声音和认真的语气，令我的心特别动容，好吧，这也算一个理由！
我将女儿搂在怀里，轻声说：”女儿真乖，爸答应你，带你去学钢琴！“
”不许骗人！“
”当然！“
”呵呵......“
【3】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去学钢琴的路上，总是沉默不语，一脸忧郁，仿佛藏了许多心事，却又无从诉说。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再也没有先前学钢琴时的热情。我总是怪罪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忙？为什么没时间关心女儿？为什么不能陪在她的身边？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似乎我总是不在！
女儿的钢琴老师告诉我，女儿弹钢琴总是心事重重，一点都不快乐，她甚至质问我是不是在逼迫孩子练琴。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瞬间击中了似的，好疼！怎么会？我不敢相信，一直热爱钢琴的女儿，为什么会突然对钢琴失去兴趣？
后来的某天，我向黒白键请了假，亲自陪女儿去上钢琴课，才猜到了一些女儿的心思。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女儿是那么的倔强，她受伤的心，再也不能恢复如初了。
那天，我陪女儿走在去贝多芬钢琴学校的路上，她一直没怎么说话，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换之的是深深地沉默。灰蓝的天空，没有一丝浮去，清凉的风，凄凄地吹着我和女儿孤单的背影。
我忍不住问：”女儿，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
女儿好久才说：”干嘛老问我为什么？我不想孤令令地学钢琴！“
我听了，心一阵酸疼，我说：”我不知道你会不开心！“
女儿向前走了几步，顿住脚步，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便又往前走了。
就这样，我们一直到了学校。她照例去练习、上课，我看着她弹钢琴的背影，忽然间是那么孤独。我走到窗台，望向窗外，看那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树叶，心里一片忧伤。女儿需要的是陪伴，可是我却连这点小小的要求也做不到，我听着从女儿琴室流出的旋律，陡然间是那么的伤感。
下了课，女儿没有再练琴，直接回了家。从那以后，她越来越闷闷不乐，甚至开始厌烦钢琴了。我仍然在黒白键上班，周末女儿的钢琴课，我仍然不能亲自去陪她。就这样，一直到她说不学钢琴的那一天为止。我的心，伤疼极了。我给了女儿一个钢琴梦，却又亲手给她断送了，我是这世上最没用的父亲！
【4】
我最后一次给女儿弹《梦中的婚礼》，是在一个寂静的夜晚。那晚，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风很凉，吹得人从体表到心里的冷。
我走进女儿的房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默默地看着她。女儿也没有说话，一直画着她心爱的画。
许久，她停了笔，站起身来，忽然看着我说：”弹个曲子给我听吧，就弹《梦中的婚礼》！“
我点点头，然后走到琴前，坐下来，沉默了许久，才开始在一片静寂中弹出了《梦中的婚礼》的旋律。屋子里，是那样的静默，静得连女儿的呼吸声也能听见，窗外的雨零零落落地敲着我的心，我轻轻地摁着琴键，回忆一片忧伤。
我间或回过头，看一眼女儿，女儿发现我看她，赶紧扭过头，用手悄悄抹去了眼角滴落的一滴感伤的泪水。《梦中的婚礼》缓缓流淌在屋子里，浸在我和女儿的心间，却是那样的深沉和忧愁。
女儿坐在床边，一直静静地听着，我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听见女儿轻声地哭泣......
如今，女儿是初中生了，已没有那么多闲暇时间去学艺术，她没有向我提起钢琴，而我，也不敢再问。
女儿说，这首《梦中的婚礼》会陪伴她一辈子，无论什么时候听见这个曲子的旋律，都会带给她心灵上最真切的慰藉和美好。我也一样，每次听见《梦中的婚礼》，那舒缓忧伤的旋律总是触动心灵，让我在琴音中追忆过去点点滴滴美好而又伤怀的往事。
这一生，只要女儿愿意，无论什么时候，我永远都会为她演奏这首她最钟爱的钢琴曲--《梦中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