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何处
魂归何处
文/嘉木
01
六月六日,老姐妹沈茜化为一抔黄土静静地躺在了北山坡公墓,为沈茜身后事忙碌了三天的夏兰下午两点左右才回到家。她匆忙冲了个澡,就懒懒地躺在沙发,疲惫立即将她拖入梦乡,醒来时努力睁开眼睛看了看手机,晚上七点多了。体力还没恢复,人软软的,不想动,灯也不开,对面楼房的灯光映射在房间里,让房间有些朦胧的光亮。中饭草草地吃了几口,经过几个小时的消化,似饿又非饿,摸摸肚子,瘪了,却抖不起精神去弄点吃的。任凭思绪到处飘荡。
去年春节前几天,老姐妹沈茜打来电话问她几时回湖乡老家过年,她正忙于给二胎月子中的儿媳煮荷包蛋,诉苦道:“美女,命不好,没有你潇洒,我现在是两个小祖宗的奶奶了,标准的老妈子,没有了人生自由,回什么老家?再熬几年,等小东西们上学了,也许我就解放了。”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后,觉得有点过于主导话题了,虽说是好姐妹,但这两年联系也不多了。自从儿媳生了孩子,她就随儿子、儿媳一直呆在省城带孙子。当奶奶的兴奋劲过后,就只剩下疲惫的坚持。
儿子是房产公司的一个什么经理,工资不低,每天忙得昏天黑地,也不知是工作忙,还是应酬忙,家里的事指望不上。提醒儿子工作要注意身体,还要分些精力顾顾家里,儿子不以为然,言语极不耐烦。儿大不由娘,说了几次,没有丝毫作用,也就不说了。儿媳,省人民医院的护士,上班很辛苦,回家后总是先躺在床上休息会,再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或看电视。
尝试让儿媳做点家务,得到的结果是脸色难看,而家务越帮越忙,最后只好以慈爱的姿态,以关爱儿媳上班太辛苦的名义,让她回家后什么也别做,好好休息就行。
她每天五点多起床,赶到小区北边门面散摊上买好一天的菜,有时还捎带点早点;回到家六点多,然后为儿子、儿媳准备早点;一般不会过七点,这时孙子差不多醒来了,于是接过孙子的看护工作,穿衣服,换尿不湿,给他洗脸擦手,吃牛奶......
中饭只一人在家,给孙子认真做点辅食,自己则随便吃点。下午趁孙子睡着了,做好晚饭前期准备工作,该煮的煮好,该煲的煲上,待儿子、媳妇他们回家后只开火炒几个菜,十来分钟就好。每天大约晚上九点至十点,她完成了一天的劳作,可以休息了。有点累,还撑得住;想想孙子那么可爱,有点幸福的感觉;而想到独自忙碌,又有点小小的惆怅。
她的忙碌她的疲惫她的无奈,也断断续续向好姐妹沈茜倾诉过,这几年姐妹俩不仅见面次数少,就是电话联系也不是很多。刚来省城,沈茜打电话也还多,十次有八次她简单聊几句后,就道歉正忙,不能多说。渐渐地,沈茜打电话就少了,偶尔来电话,多多少少有点事,或同学聚会,或要到谁家吃酒。
所以,夏兰在电话中诉完苦后,意识到自己太自我为中心了,立即转换话题道:“沈茜,你在哪?有事吗?”
“没事,就是问问你是否回湖乡过年,既然回来不了,那年后再联系吧。”
感觉沈茜语气有些失落,不禁闪烁地想,真有事应该不会不说吧。来不及细想,荷包蛋好了,别煮“老火”儿媳不爱吃。可是没想到才几个月的时间,沈茜就没了。她和沈茜同岁,还只五十四呢,怎么会说没了就没了呢?
02
三天前一大早,沈茜的女儿张晓漫哭泣着给她打电话:“夏姨,妈妈现在在湖乡第一医院,已经不行了,她想今天见见您,您能抽空来么?”
“啊!是什么病?我有时间,我今天就赶过去。”
夏兰挂了电话,立即将情况告诉儿子儿媳,让他們自己安排好家务。管不了他們是否高兴,当天下午一点就赶到了湖乡第一医院肿瘤科。病床上沈茜打着吊针,带着吸氧面罩,人已瘦得落了形,枯黄干瘦的脸庞,若不仔细辨认都认不出是她了。怎么会这样?去年夏天,还有好多人说她俩象三十多岁,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突然想起去年七月份,在市二中当英语老师的沈茜打电话约她去湖乡市区南边百来华里森林公园白岩溪和几个投缘的同学聚几天,夏兰因大孙子还小,儿媳又有了身孕,外出确实放不了心,所以拒绝了她。一向温文尔雅的沈茜,这次特別坚持,不仅给自己打电话做工作,也给儿子打电话做工作,最后推却不过,当然自己也动了心,参加了那次聚会。
那次聚会恰巧遇到了公园的主题园会——《白鹭节》,晚上公园举行了篝火晚会。那晚,夏兰、沈茜两个年过半百,却长发飘飘的半老徐娘,依然用歌声和舞姿展现出巨大的魅力,赢得了一阵阵掌声,不少同学当面赞美。她俩似乎还没有老了的意识,更没有想到和死亡毗邻。
“夏兰,你来了?”耳边传来了沈茜嘶哑的声音。
“沈茜,你醒了?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夏兰泪流滿面的哽咽道。
“我也不想这样,也好怕,但这是命,既然是命,就认命吧,春节前我就发现了肿瘤,想告诉你,但又怕你担心怕打扰你。”沈茜虚弱地回应着。
“夏兰,我知道你不自由知道你忙,犹豫了好久,才下决心让你来帮我一个忙,只有你办,我才放心我才踏实。麻烦你了,谢谢你了!”
“你说什么呢,我们是邻居、发小、同学,几十年的好姐妹,有什么麻烦的。你有什么事,翻天搅地,我也给你办好。”夏兰深情地承诺道。
“夏兰,你也知道,他和我离婚后,先后结婚两次,可是最终还是孤身一人。前年他走前,专门和女儿说,希望我走后,葬在他身边,漫丫头被他临终前的哀求感染了,有意让我回张家祖山,我不愿意,不愿意,他生前是无情人,死后也是无义鬼,一想到永远睡在他身边,我就恶心我就害怕,我不愿意。”沈茜激动地说,夏兰安抚了好久才平复下来。
“夏兰,我妈走得早,是爸把我们姐弟拉扯大的,这些年我离异单身后,爸一直为没把好我的婚姻关自责,对我牵肠挂肚,临终前对我说,茜儿,你还年轻,死还遥远,但终究有那一天。到了那天,你回爸爸妈妈身边吧,老家我拜托了不少人,他們都同意。”沈茜喘了喘气,稍微休息会儿说道:“这是爸心疼我放不下我,但我还是不想回沈家老山,我一个出嫁的女人再回沈家老山,算怎么回事?我不想成为爸爸妈妈的耻辱,也不想成为老家闲聊的话题。”
“夏兰,今天,我就想请你和漫丫头在北山坡公墓买块地,不要多大也不要多好,有个地就行,你买好后拍个照让我看看,手续也让我看看,我想今天落实这事,好不好?”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的夏兰急忙点头同意。
那天办好公墓的墓地手续回到医院时,已经晚上六点多,沈茜一直熬着不睡,待确认墓地买好后,便很快沉睡过去了,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就走了。
03
沈茜这一走,不仅仅让夏兰痛失一个好朋友好姐妹,也让夏兰意识到来日应方长,但死亡也未必遥远。真到了那天,她埋在何处?
一九八六年,沈茜和她一起参加高考,沈茜文科,她理科,沈茜考取了省城的师范大学,而她因志愿填报失误,流落到省供销专科学校。学校层次虽然不高,但计划经济时代的供销系统依然还残留着火红的炽热,夏兰并未失落太久就认可了这所学校,三年后以优异成绩毕业分配到湖乡市夏业大厦,一年后由助理会计破格提拔为业务副经理,成为湖乡市商业战线最为耀眼的业务新秀,并和市政府王副市长的秘书李文斌结为连理,不久就生了个粉嘟嘟的儿子。
夏兰为事业顺利、婚姻幸福从内心里感恩上天,旅游时只要遇到庙宇寺院,她都会虔诚地磕几个头烧一柱香,祈求菩萨神灵保佑她们一家幸福平安。工作上,她更尽力,待人上,她更用心。但改革的浪潮依然无情地把她拍死在沙滩上。她下岗了,不,她失业了,她被时代无情地抛弃了。
那一段,她悲观迷茫,好在丈夫关心体贴,没有多久,她就走出了失业的阴影,并暗暗发狠,自己一定要闯出一条经商之路。她拒绝了丈夫再为她联系安排工作的想法,联系了几个思想行为比较近的同事,联手承包了夏业大厦一楼,成立湖乡第一家私人商业公司。为了尽早走出困境,产生实效,他們几个股东,日夜为公司奔波。资金欠缺,四处贷四处借,货源不足四处找四处凑,人员不足四处请四处招。一年后,公司各方面都走上了正轨,可家没有了,丈夫以夫妻感情破裂为理由提出离婚。惊呆了的夏兰什么都没说,只提了一个要求“儿子给我”,很快就搬离了那家。
眨眼,儿子大了,自己老了。沈茜的意外去世,让她意识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哪天死亡降临到自己身上。张茜今天的麻烦,就是她明天的尴尬,死后,肉身埋在何处?亡魂安放在何处?
这世间真的男女平等么?为什么生个儿子称弄璋之喜,而生个女却成弄瓦之喜,都象瓦片一样低贱了,还喜欢个屁。男人不仅生而高贵,死了也高贵,可以回归祖山。而女人却是飘零的,出了嫁就没有祖宗,属于男方。离了婚,不再属于婆家,又不再回归娘家,成了孤魂野鬼了。
李家祖山没有她的地方,自己也羞于去这个地方,夏家祖山也不是她该想的。要不,近期在公墓为自己买块墓地,是不是太早了!一想到在生孤独半生,死后又一个人孤零零睡在墓穴里,就忍不住有些颤抖。要不,什么地也不选,死前让儿子承诺,骨灰就撒在园江,尘归尘,土归土,让一切消失于天地之间。只是她走后,儿子有勇气这么做么?
作者简介:嘉木,中学高级物理教师,工作闲暇之余,喜爱看书。偶心中有感,胡乱涂鸦诗文几句,博方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