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家历时15个月解析埃塞俄比亚长跑 「适应」是关键词

2015年,苏格兰人类学家、半马66分钟的跑者迈克尔·克劳利(Michael Crawley)飞抵埃塞俄比亚,在那里做了15个月的深度游——Deep Hanging Out,人类学家常用这个词组来描述他们的工作,换言之,就是了解一种文化及其环境。这正投克劳利所好:他没有通过显微镜去“研究”埃塞俄比亚跑者,而是和他们一起生活、奔跑。
在克劳利令人着迷的新作《Out of Thin Air》中,他对埃塞俄比亚的跑者发表了直接且间或饱含热情的见解,从阿贝贝·比基拉(Abebe Bikila)到当下这批疯狂、快速的马拉松选手。克劳利深入到亚的斯亚贝巴日常生活的点滴:他凌晨两点起床跑山;他总是和团队一起搭大巴去一些新的锻炼地点;他参加全国越野锦标赛并尽力不被套圈——虽然一年前他刚在苏格兰锦标赛上收获第七名,但最终还是敬陪末座。
初抵埃塞俄比亚时,克劳利似乎做错了一切。首次与当地选手一起跑,他意识到自己跟不上。但因为他们在一片开阔的山地上迂回前行,克劳利独自找了一条更直接、向上的路线,在那里他重回队伍。当克劳利再次做这一尝试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回队伍当中,对他说:“我们一起跑。”
随后又对他解释道:“独自训练是为了健康。想要改变,你就要和别人一起跑。你要去适应他们的节奏。”这种对团队训练的坚守成为这本书最强烈的主题。
克劳利在桉树林间曲折的小径上奔跑
©Michael Crawley
非零乱的专注
在训练之余,克劳利身为学者还有很多事要做。他要在记忆犹新之时做细致的训练笔记;他要采访有价值的教练和跑者;他要阅读相关领域的书籍;他穿越城市去拜访语言教师,学习埃塞俄比亚官方语言阿姆哈拉语。
和他一起训练的跑者们不太满意这种零乱的生活。用他们的话来说,这表明克劳利缺乏“Gobez”——我们或许可以将之理解成“专注(Focus)”,但埃塞俄比亚人认为这是对全身心投身于训练的明智的管理。如果不具备合适的“Gobez”,跑者就无法做出适应或改变——在埃塞俄比亚人看来,这是跑者成功的根基。
某一天,克劳利得知阿贝贝·比基拉并不是1960年代跑得最快的埃塞俄比亚人。这一荣耀属于瓦米·比拉图(Wami Biratu),一个不为外界所知的名字。比拉图还在世,已是92岁高龄,克劳利抓紧时间拜访了他。
比拉图身高超过6英尺(约1.83米),身强体健,还在参加一年一度的大埃跑(Great Ethiopian Run)。他不太去倾听,但很乐于表达。他甚至制作了一张自己在比赛中轻松领先比基拉的照片。
比拉图透露他已经跑了64年,从未退出跑步或比赛。他花了40分钟回答克劳利的第一个问题。他给现代跑者的建议是:“告诉他们多喝水。水赐予你力量。如果你把水和其他东西混在一起,你就会丧失力量。”
一个文化现象
有很多书是关于肯尼亚的,肯尼亚曾是英国殖民地,那里的学校教授英语。很少有人写与之毗邻的埃塞俄比亚,因为英语在那里并不普及。因为都地处高原又有很多优秀选手,很多人习惯的将这两个东非国家混为一谈。通过克劳利,我们得知他们截然不同。
凯内尼萨·贝克勒(Kenenisa Bekele)无需跑步去上学,他就住在学校对面。马拉松运动员不是穷人中最穷的。他们有地区和国家各级俱乐部的支持,并有公司赞助。这样,他们就有了住宅、食物、教练、简单的训练设施和尤为重要的通勤大巴——这会把他们载往各个训练地点。某些日子,他们花在交通上的时间比小径上还要多。
当然,所有人都希望被经纪人发掘,并被邀请参加一场有奖金的国际赛事。但运动们也意识到这需要巨大的耐心和等待,尤其是在收获伟大成就后更为漫长的奔跑。每个人都清楚他们必须加入一个团队。个人的卓越只有通过群体的发展来实现。
作为一个英国人和学者,克劳利从小就以西方式的观念看待世界。在亚的斯亚贝巴,他的观念改变了。“埃塞俄比亚向我展示一种更为直观、更富创意、更具冒险精神的运动方式。”他写道。“我从那些从未听说过运动心理学的人那里发现并借鉴了一些有关运动心理学的另一种思考模式,对他们来说,跑步的秘诀太神奇了,无法在实验室萃取。”
多哈世锦赛冠军莱利萨·德西萨(Lelisa Desisa)和队友们在埃塞俄比亚训练
©CoopsRun Photography
关于埃塞俄比亚的跑步问题,克劳利做了一些回答:
请描述一下在埃塞俄比亚的长跑。在那里参加训练团体是什么感受?
MC:周一一早,我们会在清晨5点搭团队大巴,开到Coroconch Road——这是阿姆哈拉语对“粗糙路面”的称呼——一个拟声词,来自于双脚在碎石路面发出的嘎吱作响的声音。这样做是为了强化腿部力量,又不至于用力过度。
这些训练大部分在空腹状态下进行,尽管我们有机会每隔5公里喝一杯水或功能饮料(对于有需要的人),因为大巴会开到前面等着我们。训练通常是渐加速的,开始时每公里配速低于4:00,然后在起伏很大、有时会连绵几公里的山丘上,逐渐提升到3:20甚至更快。
这样跑下来,很少有冷身跑,倘若有的话,那也几乎是步行的速度(如果我试图跑得更快,就会有人告诫我:“这看上去像热身。”)一些运动员会带着Beso,一种烤大麦粉,兑水后作为训练后的康复饮料,但大多数人只喝水。早上5点开始后,有时我们要到午饭时间才能回家,因为回亚的斯亚贝巴的车太多了,那会儿我饿坏了,偶尔会感到头晕。而这似乎并不会让埃塞俄比亚人慌乱。
你所说的在跑步中迂回向前是怎样的?为什么你认为这很重要?
MC:我们每周有三次训练课非常辛苦,余下的跑步被视为从这些训练中恢复的一种手段。通常这些简单的跑步都是在茂密的桉树林中进行,在那里,林木茂密,这意味着我们必须跑一条“之”字形的线路,迂回奔跑,有时甚至背道而驰。
有人告诉我,这样做是为了避免单调的跑步动作,让不同的肌肉参与其中,因为我们一直在曲折的线路上跑步。这种非常慢的跑步甚至被称为一种按摩。森林也是一个很难以其他方式去跑的地方——到处都是岩石、树根和树木。这就意味着除了慢跑也做不了什么。我觉得埃塞俄比亚运动员去那里就是为了确保他们可以慢跑和恢复。我感觉他们对待慢跑的态度几乎和对待速度一样严谨。
生理学家和解剖学家基本上无法用各种生物学理论来解释东非的奔跑现象。你认为你通过自己人类学的“Deep Hanging Out”方法学到了什么?
MC:你说得对,大多数试图找到成功的遗传或生理学解释的尝试都失败了,但这不意味着没有任何解释。有趣的是,和我交流过的埃塞俄比亚选手并不像我们那样相信“天赋”。他们相信“适应”——即只要有合适的训练环境(无论是你所能接触的特定的外部环境,还是你身边的训练伙伴)和足够的休息时间,任何人都可以通过“适应”成为一个世界级的运动员。
我并不认为这是事实,但我确实认为很多生理测试都是为了确定人体的极限,而我认识的埃塞俄比亚人对此不感兴趣。生理测试的另一个特点在于,它们测试个体的能力。在埃塞俄比亚,成功被认为是通过团队和能量共享共同作用产生的。
你能说几个在埃塞俄比亚经常被提及的与跑步相关的单词或短语吗?它们在埃塞尔比亚式的方法中意味着什么?
MC:Lememid,意思的“适应”。这个词通常被用于描述“训练”。这意味着一个逐渐适应特定训练量和速度的过程,以及一种理念,即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合适的环境,任何人都可以通过适应成为一流的。
Badenb sera,意思是“正常工作”。我觉得有趣的是,运动员很少说“努力(Hard)”训练。相反,他们说的是“适度的(Properly)”训练——带着投入和耐心,倾听教练希望你跑的速度。
Enkulal kes ba kes be egirua tehedalech,翻译起来有点棘手,意思大概是“鸡蛋一步步学会走路”。这是一个慢慢来和产生信任的过程。
Rucha hiwote new,意思是“奔跑即生命”。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成为一名跑者就意味着你将跑步视为一项全职工作,包括对你的一生做全面的洗牌。
为什么你认为埃塞俄比亚60年来一直享有世界一流的长跑成就?
MC:阿贝贝·比基拉在1960年奥运会马拉松比赛中赤脚夺冠,他几乎是偶然间被一位瑞典陆军少校发现。这位少校带到当时的君主海尔·塞拉西(Haile Selassie)带到埃塞俄比亚训练皇家侍卫。奥运会前,塞拉西对比基拉说:“在罗马获胜就像是赢了千百次。”比基拉回国时,他成了英雄。显然,模仿比基拉的愿望异常强烈,并几乎与一种军事英雄主义联系在一起。
这意味着一种非常严肃的跑步文化发展起来了,它是通过追随其他运动员的足迹而形成的。埃塞俄比亚有一种特殊的长跑理念,其要点在于,人们认为成功是通过团队产生的,依赖于与环境的适当平衡,以及偶尔在训练和比赛中拥抱“危险”,埃塞俄比亚跑者对此感到非常自豪。
让我感到惊讶的还有,很多机构支持运动员,银行、水泥厂等赞助的俱乐部支付了大量全职跑者的费用。这种方式支持的人数之多,以至于让他们可以说出“奔跑即生命”,这意味着金字塔的顶端确实很高。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