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名不负此生的好老师
2014年教师节前夕慰问北京师范大学师生时,分别从理想信念、道德情操、扎实学识和仁爱之心四个方面讲述了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好老师。此后,有关媒体刊登了许多关于如何做一名“好老师”的文章,读后获益匪浅。
作为一个教育人,对“好老师”这个话题不能回避,不应回避,也无须回避。在现代社会里,每个人都必须接受教育,每个接受教育的人都希望遇到好老师,这是人之常情。议论好老师的话题不是问题,结合自身实际,如何努力成为一名好老师,才是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
“好老师”没有具体的标准,但“好老师”有一些共性的特质。其中最重要的特质我认为是两个方面,一是不愿意辜负生命;二是全身心投入。不辜负生命,全身心投入,可以说是任何一个领域成功者的必备条件。任何外在的因素可以帮助、促进一个人成功,但绝不是决定性因素。后者即使取得了一定成就,也不会真正感到幸福。因为幸福源于内心的宁静和满足。
由此可见,成功并不等于幸福。
我把成功与幸福的关系分为四类:成功且幸福;成功但不幸福;不成功但幸福;不成功且不幸福。
成功且幸福。这样的例子当然要在成功人士中寻找,而且在成功者中,生活幸福的人占了相当大的比例。
成功但不幸福。并非所有的成功人士都是同时幸福着的,这方面的事例不胜枚举。说一个眼前的例子吧:我粗略地估计,现在至少有五成以上的职业学校教师在为职称而困惑、而焦虑。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教师是为了解决职称问题而写论文、做课题、参加一些比赛的。对此,我困惑着这些教师的困惑,焦虑着这些教师的焦虑。我当然不是反对教师为职称晋升而付出努力,我所质疑的是,如果一名教师不能从日常的教育教学工作中获得幸福感、成就感,那么,即使职称得以顺利晋升,一直晋升到正高级,幸福感、成就感就会相伴而来吗?这些年来,我目睹了一些教师的生命状态:写着不想写的论文,做着不想做的课题,身心疲惫,精神倦怠。这些教师一旦取得“修成正果”,便立刻武功自废,空留“英名”,留给人们的只是寂寥的背影。我同情这些教师,但对他们辜负生命的做法持反对态度。有人说,这是体制使然,怪不得教师。对此,我不以为然。因为我认识的职教同仁中也有这样一种人:他们热爱自己的专业,全身心投入到教育教学当中去,写论文、做课题是他们的兴奋点所在,是他们工作经验的积累和升华。他们早已评上了正高职称,然而丝毫没有懈怠之心,依然激情四射地出现在讲台上,依然在专业领域辛勤且快乐地工作着。
不成功但幸福。即便一个人没有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只要他一直处在自觉追求和不懈努力的状态中,这个人的一生就是充实的、幸福的。在我们的生活中,取得世俗意义成功的人毕竟只是极少数,极少数成功者距离我们太远。没有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坚持不懈追求,自我感觉幸福的人距离我们最近,我们可以参照,可以借鉴,甚至可以模仿。
我读过大冰的《他们最幸福》、《乖,摸摸头》、《阿弥陀佛么么哒》、《好吗?好的》四本书,在他的书中,大冰给我们讲述了一个又一个关于音乐、关于爱情、关于生命轮回的动人的故事。在多数人看来,故事中的主人公是不幸福的,因为他们几乎一无所有。但他们有的,恰恰是我们没有的,比如极简的生活、纯粹的爱情、浪迹天涯的自由、内心流淌的音乐等。
不成功且不幸福。恕我直言,职业学校教师中的多数就属于这一部分(我指的是职业生涯)。
绕了这么半天,我究竟想要说明什么问题呢?我想说的是,作为一名职业学校教师,成为教育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成为教学名师的也只能是少数,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成为一个幸福的人。理由非常简单:只要我们真心投入,只要我们充满追求,只要我们不懈努力,幸福就在其中。
需要说明的是,不幸和不幸福不是一回事。不幸固然严重干扰了幸福,但不能抹杀幸福、消灭幸福。林达在《历史在你我身边》一书中讲述了一个“中国拳王”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叫余吉利,他“出生在1930年的上海”。余吉利小的时候学习不好,顽皮好动。他家附近,住着一位大学生,名叫黄晓阳。两个人在一起玩得非常好。“黄晓阳是个业余拳击爱好者,就是他把余吉利引入了拳击这一行。”拳击运动,让余吉利“忽然有了人生的方向”。1951年,余吉利得了上海冠军,1953年余吉利又得了全国冠军。“那一年,余吉利二十三岁”。此后,全国没有再举办过拳击比赛。60年代初,余吉利在上海一个中学里担任体育教师。一方面是因为饥饿,另一方面是因为香港有拳击运动,于是,余吉利和朋友们鼓起勇气奔赴广州,因为他们听说从广州去香港很容易。在此之前,去香港的确很容易,但在“三年困难时期”,广东有大批的人向香港迁徙,形成了迁徙大潮。随后,广东就开始了打击迁徙大潮。那个时候资讯不发达,当余吉利和朋友们到广东的时候,已经属于被打击之列了。香港没去成,余吉利就回到了上海。回到上海就被抓了,罪名是“议论偷渡、企图策划‘叛国投敌’”,处以三年劳教。劳教期间,妻子带着女儿改嫁了。余吉利成了无家可归的人,留在了劳改农场。
1979年,美籍世界拳王阿里访华,邓小平接见阿里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拳击运动也可以成为增进中美两国人民的了解和友谊的渠道。”七年之后,也就是1986年,国家体委终于宣布:恢复拳击项目。同年,余吉利得以平反。这一年,余吉利“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五十五岁”。他没有正式工作,更没有退休金,靠着担任拳击教练和体育老师自食其力。直到2012年,也就是在他82岁的时候,退休金的问题才得以解决。
余吉利的一生是不幸的。但我读完这个故事后,对他的人生经历不仅仅是同情,还有肃然起敬。因为他无论是在劳改农场,还是在后来的中老年时期,他始终热爱着拳击运动。他有自己的执着,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梦想。所以,我们可以说余吉利是不幸的,但却很难说余吉利是不幸福的。
余吉利的故事应该对我们有所启示。目前,许多职业学校教师有着很强的职业倦怠感。究其原因,恐怕与这些教师原本就没有把教书育人作为自己的立身之本有关。回到常识看问题,一个没有把点亮学生心灯、点燃学生生命之光、激励学生健康成长作为自己毕生追求和人生梦想的人,怎么可能从教育教学工作中获得幸福感呢?对于这些教师而言,职业倦怠是他们职业生涯的必然现象。摆在这些教师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条是离开教师岗位,世界这么大,可以到处去看看。另一条路是全身心投入教育教学工作,永远和学生在一起。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现在,有许多职教人不愿意谈学生,有的是根本不谈学生,对此我完全不能理解。离开了学生,我们谈论职业教育有何意义?苏东坡有一首《琴诗》,诗中写道:“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诗的原意是什么我们姑且不论,拿来诠释职业教育工作,我以为,苏东坡无意中说出了职业教育的真谛:学生是琴,教师是琴师,琴师必须拨动琴弦,必须研究琴弦的音位、音节、和声、把位等,才有可能逐渐得心应手,演奏出美妙的旋律。然而,许多教师或把琴“放在匣中”,不愿意触摸琴弦,或在琴上乱拨一通,然后大谈操琴之辛苦,音律之嘈杂,道理何在?天理何在?
我要说的是,作为一名 “琴师”,要一辈子“琴”不离手,把弹奏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妙声音,作为自己终生的事业。在这一过程中,把我们生命的激情释放出来,让我们在人生的舞台上尽情“演奏”,到了该谢幕的时候,我们没有懊悔,没有遗憾,因为自有“高山流水”的天籁之音伴随着我们从容走下舞台。相反,如果我们把有限的生命耗费在对“琴”的抱怨,对“琴声”的不满中,那才是一个“琴师”最大的悲哀。
综上所述,生命状态是职业学校教师要解决的根本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其他的问题都无从谈起;这个问题解决好了,其他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如果有人问我,好老师的首要标准是什么?我的回答是:好老师首先应该是一个不负此生的人。
2017年1月15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