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难忘》
王安人
窗内，我痴迷于漫天飞舞的雪花许久，实际上我是在阅读，年年入冬的第一场飘雪，我皆视为是村丫给我寄来的信笺。那一年之前之后，记忆最深的，就是顿顿吃不饱，时不时地还能听到大人孩子都会嘀咕一句“肚皮比纸还薄”。冬临，连下几场大雪后，跑山逮兔子、抓野鸡、捡狼剩，便成为山里人利用冬闭把肚子喂出点油水的主要营生。还差半个月过小年，我与西院伙伴彪子各自肩背兔夹子、兔子套走出家门。刚踏上村街，迎面碰上一见我就抿嘴乐得像一朵花的街邻村丫，村丫撞见我俩去跑山，扭头打量一眼高出我大半个脑袋的彪子，眨眨眼，把彪子拉到一边与他悄声耳语起来。我走出不远，彪子追赶上来，他笑嘻嘻地冲着我说，“你猜村丫跟我说了什么？”没容我去猜，彪子紧忙接续道，“她教我说，要是遇到大熊瞎子，可不能瞎乱跑，要敢紧趴到地上去装死，大熊瞎子见你不动就走啦，大熊瞎子不吃人。”我见彪子一撇嘴，“丫头片子——鬼滑头，真以为我缺心眼，她是怕真的遇上大熊瞎子，你跑不过我。”说到这，彪子又嘿嘿笑起来。西大坡树高林密，积雪一尺来厚，我和彪子就在这及膝深的雪地里，间隔二三十米由东向西，再从西到东拉大网式地寻觅兔子踪迹。走过好几个来回，却是一无所获。彪子有些心急，开始骂骂咧咧。我不得不安慰他几句，“这是头一回，没经验，咱在去南边看看……”“别吱声，别吱声，快过来！”彪 子突然打断我的话，两眼直勾勾地盯注着前方。前方六七十米处，在一面石壁下，有一个黑黢黢的洞穴很是扎眼。我俩一溜小跑，彪子还向我卖弄起聪明，“保准是兔子嫌雪大，全躲进那个洞里去了。”没几步，就直抢到我的前头。站到洞口，彪子用他的拄棍照直向洞里捅去，边捅边喊，“嘿……伙计，今儿可逮着啦，是一窝呀！ ”当我气喘吁吁，随后跟至近前弯腰向里一瞧时，一个大熊瞎子脑袋，同时也在向外伸出来，我当即奋力推把彪子，还喊了声“快跑！”彪子被我推个趔趄，狗皮棉帽子顺势掉到雪地上，我跑出没几步，担心彪子捡帽子，边跑边回头。我的担心担着了，彪子到底是彪子，帽子和命大小不分，他毫不犹豫地弯腰去捡，帽子是抓到了手，可还没等他直起腰，那熊瞎子一下就扑上前去 ，把他摁在了肚子底下。“还能跑吗？”我停下脚步，一头二百来斤重的熊瞎子，坐到彪子后背上。彪子脑袋拱进深雪里，只露出后背往下的背身，一动不动一声不哼，黑瞎子则是张牙舞爪，使劲地拍打抓挠着彪子的后脊梁。我身旁有棵老桦树，我灵机一动，一边往上爬一边嚎喊，“千万别动，彪子，千万别出声！”这大熊瞎子秉性真让村丫给说准了，它见身下人一动不动，一声不响，旁边却有人在喊叫，起身照直奔喊叫声冲来。眼见大熊瞎子被调虎离山，我更是没好腔地喊出声“快跑哇——彪子！彪子——快跑！”彪子感觉到熊瞎子已放过他，又听到我的呼喊 ，一弓身从雪地上弹起来，他看到大熊瞎子正一纵一纵扑向大桦树。大熊瞎子冲到大桦树下，扶着树杆张着大嘴吼叫着站立起来，那凶势吓得我心惊胆战，咬牙屏息。但我庆幸的是，彪子并没有跑，他立竿见影学着我，抖动嗓门，“别出声，熊瞎子过去啦！千万别出声！”我曾听村里的猎人讲过，与熊瞎子遭遇后，逃奔时你不能跑直线，要曲里拐弯地跟它绕。这一刻，它见我猴在树上没了动静，而在身后却又喊出了声，就急忙把身子一缩，从大桦树上落下前肢，调头复又向彪子扑过去。此时的彪子望着大熊瞎子复又朝向自己冲回来，这才撒开两腿，玩命地向山下逃去。抓住这个机会，我双臂搂抱树杆，出溜一下从两米多高处滑下来，四肢并用，连滚带爬，也向山下纵去。大熊瞎子许是蹲仓舔掌大半冬，把熊掌舔嫩了，踩踏雪冰，雪冰刺着发痛，又见我俩已逃之夭夭，对它的干扰与威胁已经排除，它也就不再追赶了。我和彪子一口气钻出老岭丛林，彪子冒出第一句话是，“好小子，够哥们！”见我喘得不行，彪子道出第二句，“我爹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正要搭腔，彪子哎哟一声又喊了起来，“妈呀，我后背让针扎啦！”这时我才看到彪子后背棉袄棉絮翻露，经风一吹，里层透出血迹，我急忙脱下自身棉袄的外褂儿给彪子穿上。我不知道村丫是怎么想的，要过年的前一天，她通过彪子转送给我一支旧钢笔。彪子在把那管钢笔递给我时，仅说句“鬼滑头——丫头片子说是还给你的，”他撮下鼻子，“哼——”一声，转身弃我而去。也许，彪子就知道，这哪是还，这是赠予，他一定不乐意作这个见证人。我还没学会解一次方程就辍学了，但我用村丫送给我的钢笔作题答卷，夜以继日，历经三年，终于考进城里一所师范学校。自从离开老家，在就没回去过，没回去的原因只有一个，老姑娘至今未嫁……雪落有声，一片雪花就是一页信纸，老姑娘每封来信写得都很长……
王安人，1957年出生，黑龙江人。1998年起开始创作并发表文学作品，主要以散文创作为主。
2004年出版长篇小说处女作《麒麟山岁月》。2011年出版长篇小说《凤凰山传奇》《永远的腊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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