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粉一号——《东篱故事》选登

东篱的细雨,那叫杏花带露,那么含蓄的娇艳着;一夜风去,竟把满园的春意写意成水墨丹青。

东篱常带给我惊喜,这次是一个毛胡脸引发的。

广东汕尾的几个舞蹈家撵到淮北,要把他拽回去开工;而淮北电台的几个资深播音主持,还要留他继续做节目。

他那一脸的胡子,满是拉拉碴碴的故事。

与他初见跌跌撞撞。

东篱的院落里,我进门就见到一张陌生的毛胡脸。老沈的书院经常有艺术家来喝茶,毛胡脸多见,所以也并不奇怪。

但这张毛胡脸有些特别,与头发保持着一致的斑白;髯、须、髭看似蓬乱,却经精心修饰,乱得温柔、规整。

画家才不这样捯饬来,此君的一脸的毛胡,缺少了画笔乱戳乱跑的劲道。

诗人木子介绍,说他是朗读大家曹伟。

听他朗读,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烟酒磨练、浸泡的沧桑,时时昂然、奋发;低沉处气息不会转弱,依旧满溢,就带出情感的磁性。

这一段他念木子的诗多,不少人在朋友圈转发,在小城有一大批听众。

他与小城播音界大姐大韩梅亦师亦友,也是淮北电台第一代真正意义上的播音主持。

他的播音生涯起步时人在淮北发电厂上班,八九十年代的电厂,是个收入颇丰、令人慕羡的工作。一个男人为爱好而舍弃更有钱更舒适的故事没有展开细节,就像他为何后来南下,创立了“汕尾金话筒播音主持”一样成谜。

老曹有时就是谜一样的男人。

淮北电厂是个奇人辈出的地方。

中国最早的少数民族民俗手工的推展、收藏者便出在这里,管祥林很早就已是国内大家;摄影家许培社,小城桥牌运动的发起人张义堂,都由电厂而名闻小城。

群艺大咖李建华、陶艺雕塑许家坤,皆为各自行当里的翘楚。

韩梅姐是我和老曹相识的桥。

她是个热心肠,想要马尔和曹伟牵起手来。经韩梅姐推荐,曹伟念了我的一篇文章,发到微信,朋友都说好。他是情感、情绪把控非常好的朗读者,总能找到文章的点,戳到你的柔软处。

彼此还不熟悉,他硬生生的要我把微信“原创”功能去掉,以便于他选用。

这个有点强人所难的建议被我当即拒绝。

一辈子我就喜好写点破玩意,皆为气血凝聚,素来敝帚自珍,要的就是原创的素颜。有一种自己做出的画,却不能盖上自己的印章那种荒谬。

我俩都是有脾气的人,索性删掉好友,再不往来。

没想到在东篱又碰面。

老曹微信名“偷心一号”,被我简化为“偷帝”爱称;“东粉一号”是我送他的,把东篱爱到诗文里的人很多,但心有归属,情有独钟,也非他莫属。

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那日老曹在东篱的院子里溜溜,跑草堂那边看看,仰望二泉山和山边的大园子,就半个多小时,竟写出咏叹东篱的诗一篇,充沛着欢喜情趣。

满座的人都被他惊到。

这么短的时间,一蹴而就,句子优美而动情。

古琴伴朗诵的场景我也是第一次见,念他自己的诗,情绪、音调、表达,都是恰如其分。

看那场面,木子、老范、中华、老杜等,皆有惊讶神色。作家老三心气旺,才高八斗,从不轻易赞人,却竖起大拇指夸他。

夜晚的东篱透着一脉安详的雅趣。

灯光微微的照过来,几道清凉展开,院子里满溢。

月无语,灯阑珊;人散尽而茶香犹存。

朋友从黄山回来,老沈邀着相陪。

书院茶叙一下午,闲扯竟觉意犹未尽,再跑去草堂那边继续推杯换盏。

黄山来人有我熟悉多年的曹开贤,早前就是个酒品收藏家,且在圈内知名。他拿的酱香型高度酒,醇厚绵软。原说两瓶封顶,众人不语停杯,第三瓶喝来,人就都酣了,话便稠。

酒助人兴增意气,曹伟终于当众直言出我俩的“过节”。

他看我的眼神坦荡如炬。

那段相识而立断的交往,他絮絮又叙,可见刀刻于心。

我笑着听他说。

近来几次接触,他的酒量,他的立就诗章的才华,他的文人意兴的不羁,早已化开了那个死结。

曹伟却比我有趣,他把俩人的心结揉揉捏捏,变成逸闻趣事,甚而有原创捆绑了你的精彩文章推展的高论,让我顿觉拿不住敝帚自珍的那点自尊,立刻给他“开白”,让他拥有编辑我文章的权力。

此后听着他“俺哥”、“俺的老哥哥”的称呼,心里无比受用。

男人之间交往的纠葛、心结,叫曹伟弄成了交情的标签;回过头去重来,再走出个一见如故。

黄山朋友来的那一晚,曹伟又叫人诧异,速成一篇关于东篱的散文,一桌人皆感惊艳。一个擅于朗读的人,竟同样能写出好诗好文,他的文学才华叫他朗读成花团锦簇。

老曹的意兴勾出了诗人木子的激情,他用濉溪话诵读一首自己的近作,诗读成了临涣风格。

黄山曹总亦忍不住,说自己当年就是文学爱好青年,能把项目建议书写成优美的散文。为验证自己的准诗人身份,他在手机里翻出一首早年的诗;自然,那又成为一道曹伟朗读的大菜。

朋友在一起喝酒叫曹伟翻腾成老文青的作品诵读会。他朗读中的定式,煽情的滋蔓,成为众人相惜的佐料,反倒有趣。

最为精彩的是他的淮北话比在座的所有土族说得都道地,间插进来,十分神气。

月光如水的东篱小院里,我用手机抓了一张曹伟的光影照。手上一抹烟尘淡淡疏离,让才华和气势歇息下来的曹伟,连疲惫都显无比亲和。

他在东篱小院夜晚的静坐光影让我着迷。

这几日他和韩梅姐在市里电台搞了“清明诵读”专题,选了我的《清明时节》一章。

这中间的一个小插曲闹了笑话。

电台资深主播陈曦,二十年前就熟悉,她跟曹伟说和马尔熟,结果电话打过来我真不知她是谁。

十几年的蒙尘静默,啥样的好车乍一开不得抛锚?

生活里有许多这样的故事。遇见,各自东张西望走开;然后又在一个点上相逢,原先固定的认识,叫岁月把白描浓重成彩色木刻。

很显然,我们再不能仅仅把老曹看作是视朗读为生命的吟诵者,他还是个有激情的作家、诗人。

他的声音、文字,有一种沉淀了生命光色的磁力。

短短几日,他已成为东篱文化人,只要曹伟在,那定是一桌色彩艳丽、香气宜人的美味大席。

那一段热闹有着回音。

曹伟回广东汕尾已经一周,他在东篱留下一块巨大的空白。烟云缭绕,多姿多彩,莺歌燕舞,都随他而去。

他就有这个本事,让你忍不住会思他想他,无法填补。那些有他在一起相聚的日子,都成画卷。

东篱书院的小院里,几个人咧着嘴忍不住的乐着。

在小城就朗读出一片天的“海燕哥”老王,还能撑住劲;李建华则是忍俊不禁;而书协秘书长孙建全然憋不住,傻傻的乐着。

老曹端着东篱堂主老沈收藏的长杆旱烟袋,身着东篱大裁缝魏尊凯私人订制的汉服,又出“幺蛾子”。

他那毫无戏虐的严肃扮演,犹如一场大戏的特写。

这一瞬间,他让我想起电影演员赵丹。

赵丹戏里戏外从不划界,一部戏就是一段生活;人家因为演戏要体验生活,他是生活、戏份一锅煮;一部戏玩,很久走不出来。

曹伟到哪里,哪里就是文艺圈,闲局吃个饭,吟诗作文,美声戏调,都让他激发出来。赵与曹俩人完全不是形似、神似那一套,他们都是完整的活在自己的喜好里。

这种喜好的沉浸,就如书生读书,长久积蓄成一种痴,外化为人情世故皆不入眼的“幼稚”。所以你会听到曹伟压根就没长成大人,或是不成熟之论。那种文艺气息十足的形态,实在是粉碎了陈规陋习,一本正经的天然透明。

我看着就美。

反倒是成熟的,道貌岸然,人前人腔鬼前鬼调,假模假样;偶尔有个率真,你会疑心他又玩什么鬼花样。

端着长烟杆的曹伟不假,他原本就是个烟鬼。

我也是个烟民,身边烟鬼众多,但都“鬼”不过曹伟。

我们吸烟,知它是个坏东西,婆娘厌,小娃烦;立誓、下决心与之分手,信誓旦旦、无果而返不是一回二回,越厌恶越离不开,烟能上身附魂。

曹伟不然,曲不离口烟不离手,摆明把烟视作亲亲宝贝,从不做戒烟那等自欺欺人的事情,烟得光明正大,鬼得堂堂皇皇。

拿着烟思考的神态,成为曹氏万千姿态的底版。

曹伟也是个酒鬼。

论量,他也就六七两;连炸俩雷子,脸就绿了。

“鬼”在何处?

人家喝酒讲感情,他将之拔高到义气,在做人的那一格立着;喝不动了,只要那口气还在,一定清杯。

过年回来,老友新朋三请四邀,几乎是天天连场;中午半斤还不曾消去酒色,晚上再继续战斗。

他有个解酒的秘密法宝,那就是把酒场变成文艺圈。

一圈喝累了,他就导演、舞台监督、主演一肩挑。

说也奇,他邀的场子,歌唱者、舞蹈者、小品者藏龙卧虎。

我知李建华老兄是个舞者,谁知他也是诵读高手,抑扬顿挫,高歌低吟,加之舞蹈动作佐料,很是动人。

朗诵是曹伟最强项,但也充满争议。

他的铁粉,迷他到盲目的地步,声音一出,便毫不思索的赞赏成一片锦簇的花团;也有人说他咬字有瑕疵,字正腔圆欠一点;有人称之风格单一,全是激情调。

感觉有些求全责备,你同样可以讲昆德拉缺乏唐诗宋词韵味,说沈从文写不出百年孤独。

诵读在曹伟那里就是生命里的一团烈焰,在灵魂里熊熊燃烧。即便他以淮北方言朗读一篇作品,亦具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巨大声势;没有技巧的技巧,打破字正腔圆的羁绊,像一只自由的鹰。

我不会去说他的毛发不够美丽,或是眼神是不是最锐利的。

你看他昂然跃起的雄姿,烟花一般的迷人。

他对朗诵的热爱,你看看他宝贝儿子的表情,即刻就会被感染。只要有人朗读,小娃一定得闹着登台,踩到椅子上。那么小的年龄,却有一种风姿、声势,活脱是曹伟二世。

旁观者无不动容。

老曹是个动人的男子。

他很张扬,到哪里都会让情绪、声音如灿烂花朵诗意开放。却又不是将众人置于观众席,一人独占台中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人的自娱自乐,他会护场子,关注到每一个人。

就像块磁石,能把各有爱好、专长的人聚在一起,把文艺细胞活成蔟簇花颜。

此君曹伟,一声声“老哥哥”的称呼,淮普调调,勾掉我的魂魄。

还是要回到“东粉一号”那个题眼。

说曹伟大爱东篱,吟诗行文数篇大赞,那都是台面的话。

他见到堂主老沈那种亲兄弟般的感情,就像是千年修出的缘分。

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竟也有许仙和白娘子那样的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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