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层调研】我在石化行业的一些见闻

【编者按】这篇见闻写得很好。从见闻中可以看到石化行业大量使用外包形式，这种外包形式导致如下后果：（1）无产阶级被分化为正式工和外包工，正式工承担准备工作和监工工作，外包工承担繁重危险的具体工作，但正式工比外包工的工资更高。（2）由于使用外包工，大量外包工没有五险一金且工资更低，使得资本的整体利润提升，加强资本对劳工的统治。

同时，在作者的描述中，石化工业待遇低工作累，年轻人留不住，整体工人队伍年龄不断老化。作者虽未就此进一步分析，但我们可以做一些分析，比如工人队伍年龄不断老化可能造成技术工结构性用工荒（尚需进一步研究），这可能导致石化工人在未来的行动中，处于一个有利的环境。

正文

化学工业是大部分国家工业的核心之一，其中石油化工更是一个国家制造业的基础。我们日常使用的各类燃料、各种化工品，包括应用在当前阅读此篇文章的读者身上的全部物品，都离不开石化产品。所以，我今天就谈谈石化产业的工人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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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油化工远比想象复杂和危险

往往在不懂石油化学工业的“工业党”的眼里，现代化化工厂可能是全自动化的，操作人员在安全的操作室里面按按钮，需要的产品就自动生产出来了。在这些“工业党”眼里，化学工业和其他的劳动密集型企业不一样，不需要大量的工人，几个人就可以把一个每年几百万吨规模的庞大工厂搞定。这在某些精细化工行业是可能实现的，但是对于大部分装置，尤其是大型石化装置而言，则完全不是这样。

必须先声明的是，实际装置远比大家能看到的流程图复杂得多。这也导致了一个关键问题，由于装置复杂，装置的维修需要投入大量的工作。因此，虽然控制和维护的工人数量少，但是设备维修施工工人数量庞大。

另外，由于化学工业的危险性，管路里面的介质往往非常危险，导致即使是一个简单的施工作业，在化工厂中都极其危险。很多看起来容易的施工，如简单的作业有打开法兰，打开某个管理，某个装置等等，也是有一定的技术含量、难度和危险性的，更不用说难度较大的高空作业，电焊等技术工种。近几年化学工业发生了大量事故，都再次证明了化学工业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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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油化工企业大量使用外包工

在以前大国企时代，因为有这些大量的修理和施工工作的存在，往往在公司需要设置以下两大块工种，工艺部门和设备部门。

但是，伴随着劳务派遣和外包的发展，公司大量工作外包，尤其是设备相关工作，企业往往只保留少部分工程师和一部分工人，剩余工作全部外包。

一个大型项目，往往有几十个外包承包商，分别承担不同装置的设备、电器、仪表、工程等不同方向的工作。而这些外包工人，往往是不算在这个企业的本部职工里面的。因此导致不了解情况的人，在看公司数据的时候，会觉得随着自动化技术的大幅度发展，一个公司所需要的人越来越少。当然，这是一部分事实，而另外一部分事实却是大量工作被外包。实际上很多外包企业，正是以前的国企改制而来，也正是他们成为了该行业的主要承包商。

曾经有一个笑话，说当你路过某个X建的施工地点的时候，你进去看到的绝大部分人都不是这个X建公司的，而是已经经过无数层外包后的十八路工人了。这个情况在部分化工行业同样存在。当然和X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化工企业由于要确保安全，还保留着大量本部的操作工。因此在当前情况下，一家一般的企业，外包人数与企业正式员工数基本持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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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油化工外包工人基本情况

一名典型的炼油厂外包设备维修施工工人，往往来自河南等人口红利较多的地区，且一般是中年再就业人员。他们跟着同县或者同村的包工头来到化工厂，作为随时待命的工人，在工厂等候任务。对于一些较为繁忙的设备，典型的如当前主流乙烯生产工艺：乙烯蒸汽裂解设备，因为每天都有大量的作业，这些工人就不得不24小时随时待命。且由于化工生产24小时不间断，使得他们晚上也同样需要干很多活。一般来说，甲方操作工（即没有外包的本部员工）往往承担准备工作和监护工作，而具体的实施工作由这些外包工人完成，主要就是在操作工的指示下对这些装置的具体设备进行维修，包括从打开法兰这种较为简单的工作到打开设备维修清理，高空作业，动火作业等一系列较为危险的工作等。

因为需要24小时随时待命，他们基本上一个月不享受任何休假。另外，尽管同样是外包工，往往还被区分为正式工和临时工，大部分的临时工是购买没有五险一金的。

工资方面，发达地区的外包工人每个月的收入会比在老家种地的收入高2000元左右，资深工人可能更高，达到3000-4000元。如果是技术工种，如焊工，那么收入会更高。但如果与同行业来比较的话，地域的不同，工资并无太大差异，即化工行业的员工工资不和地方所在位置成正比。如北京生产的汽油，不会比山东生产的贵，这导致北京的化工厂工人的工资，很可能并不会比山东高多少。因为山东生产的汽油，和北京生产的汽油的品质是一样的，这导致他们的工资不会差太多。同样是6000块工资，在山东小城市可能可以温饱买得起房，在大城市就得吃土。这也导致越是在发达地区，化工行业很难留住人，完全依靠当前扩招相关专业的年轻人来维持岗位。

此外，外包工人干活才有工资，休假往往无收入。由于工资比种田高，且环境相对于深山老林里的工地稍微强一点，因此上一辈很多人愿意从事这个行业，他们拿着不足本部员工工资一半的钱，干着大部分艰苦的工作，成为了这个时代真正意义上的中流砥柱。但目前的情况是该行业工人老龄化程度日趋严重，工作环境危险，条件艰苦，加之承包商给的待遇极低，年轻人根本留不住，企业招人越发困难。

那实现自动化是不是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呢？我个人判断很难。一是修理工作很复杂，除非出现全自动类人机器人，否则不可能实现自动化代替他们的工作。二是目前相当多装置既然建成，就会持续不断地生产，在目前化工行业整体低利润的情况下，企业不可能拿一大堆钱来搞自动化改造。

最后，总结一下，化学工业工人具有以下特点：

1.外包工待遇低于本部正式工人，一些层层转包的工人连社保都没有，出事就靠中医和宗教。

2.工作具有一定技术含量，企业培育一个熟练工人往往需要数年的时间。

3.工作环境高危、对工人的要求高。

4.工作复杂，目前难以实现全自动化。

5.工人整体平均年龄偏大，缺少新鲜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