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姑母叶嘉莹（十二）

杨振宁先生

　　据我所知，叶嘉莹先生原来与杨振宁先生未曾有过见面的机会，但对于杨先生的大名早已久仰。1991年秋冬之际，杨先生来到南开，听说叶先生也在南开，就请外事处的逄处长引见。逄处长先给叶先生打了电话，征询是否方便？然后陪同杨先生来到专家楼叶先生的房间拜访，两位大家终于见面了。听姑母说：当时房间里没有茶水可以招待杨先生，只好给杨先生斟了一杯自己煮的“山楂水”。杨先生说自己曾读过叶先生的著作和诗词，他们畅谈了许久。

2008年12月，作者陪叶嘉莹先生应邀前往清华园杨振宁先生夫妇居所。作者/供图

　　其后，因杨先生的寿辰临近，杨先生特意邀请叶先生出席“祝寿会”。叶先生便作了四首绝句送给了杨先生，以表贺寿之意。1992年6月9日，逄处长为杨先生的70华诞举办了一场大型庆贺会。会上，杨先生带来了叶先生送给他的那四首诗，并已请人用毛笔书写了下来，还执意邀请叶先生上台讲几句话。当时叶先生说：今天来参加杨振宁先生“祝寿会”的都是物理学家，有杨先生的同学、同事、同行的学者，而我是学中文的，但我可以和杨先生认一个“半同”的关系。因为他所上的崇德学校和我上的笃志学校是同一个教会办的，是兄妹学校，男校叫“崇德”，女校叫“笃志”，而且，他在崇德学校的时候我正好也在笃志学校。

　　叶先生为杨先生写的四首绝句《杨振宁教授七十华诞口占绝句四章为祝》如下：

　　一

　　卅五年前仰大名，共称华冑出豪英。

　　过人智慧通天宇，妙理推知不守恒。

　　二

　　记得嘉宾过我来，年时相晤在南开。

　　曾无茗酒供谈兴，惟敬山楂水一盃。

　　三

　　谁言文理殊途异，才悟能明此意通。

　　惠我佳编时展读，博闻卓识见高风。

　　四

　　初度欣逢七十辰，华堂多士寿斯人。

　　我愧当筵无可奉，聊将短句祝长春。

　　此前只是听说姑母与杨先生相识，而且她不止一次地说过“杨先生的文科旧学功底很好”。我想，杨先生作为一位世界著名物理学家，能够如此爱好古典诗词，心中钦佩不已，一直盼望有机会能够拜见。

　　2004年10月21日，南开大学为叶先生庆贺八十寿辰，陈省身先生、冯其庸先生、文怀沙先生等各界大家都到场贺寿，当然杨先生也来了。但是杨先生是在前一天下午到达的，并与叶先生一起接受了北京电视台主持人的采访，两位大家进行了一场极具历史意义的对谈，内容是：理工科的人是否也应该学习中国古典诗词。对谈中，杨先生还讲自己正在研究《周易》，认为《周易》影响了中国人的思维，将一切复杂的事物归纳为简单，与西方将看似简单的事物细化为复杂的演绎化思维完全不同……当时，在场旁听的不只有我，还有我的同学傅秋爽、张力，以及张力的太太丁伶青。

　　2008年12月底，杨先生邀请叶先生去他家做客，然后一起到清华园甲所餐厅吃午饭。当时我正好也在北京，姑母便带我一起去了。那日冬雪初霁，清华校园里白茫茫一片，显得极为干净，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走进清华。

　　在杨先生家中的时候，杨先生的夫人翁帆女士一直在旁边作陪，并推荐了一本她的朋友刚刚出版的作品——《她们谋生亦谋爱》，内容述说的是有关“秦淮八艳”的故事。后来我拜托朋友从网上购买了一本，读后感受颇深。翌年3月，我带日本的学生们前往南京，正巧住在秦淮河畔的“白鹭宾馆”，大堂迎面的墙上就是一幅巨大的“秦淮八艳”的浮雕壁画。

　　据说，杨先生家里的枕边经常放着好几本叶先生的著作。那么，杨先生是如何评价叶先生的呢？

　　2011年11月9日，叶先生应邀在清华大学演讲，题目为《我心中的诗词家国》，是以自己的诗词作品来串讲自己的人生经历。此次演讲，原本并未通知杨先生，但杨先生得知了消息，也在演讲开始后赶到了会场。演讲结束时，杨先生发言说：

　　叶嘉莹教授的书，我以前看过几本，从这些书里面，了解到了许多唐诗宋词，及我从前没有了解过的许多东西。今天晚上，听了叶教授的讲座，我又有一个另外的感受。叶教授跟我走进了不同的学术领域，我们有非常不同的人生经历，可是她跟我是同时代的人，所以我们那个时代世界的大事，人类历史上的大事，我们有共同的经验。今天晚上我听叶教授所念的几首诗，比如1974年回国所写的长歌，以及近些年在南开写的晚年的一些诗词作品中，这些都跟我有共鸣的地方，可我不会写出来。我非常高兴，叶教授把很多非常复杂的情感，能够用美丽的诗句写出来。我还想强调一句，中国的旧诗词，能够表现一个人的情感这一点，我认为是西方的诗词所不能达到的。我不知道在座的中文系的老师们，是不是也曾经想过，是不是这个也在国内提倡，是否有更多年轻人表达自己的感情，变成美丽诗句的可能。

　　2017年5月，杨先生到南开来，叶先生和助手张静老师（现任南开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副所长）前往杨先生下榻的南开嘉园宾馆拜访。

　　2019年9月10日是教师节，作为南开大学建校100周年的庆祝活动之一，国内外数百名嘉宾、学者前往南开，以举办“叶嘉莹教授归国执教四十周年暨中华诗教国际学术研讨会”的形式，为叶先生庆贺95岁华诞。其中，有作家王蒙先生及夫人，中央电视台的白岩松先生主持了开幕式，规模可谓盛大。杨先生曾表示一定要前来“祝寿”并讲话致辞，但在那之前因出席远在外地的另外一个会议后，感到身体疲劳和不适，况且年事已高，无奈只好给叶先生发来了一封“临时缺席为歉”的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