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 小街上的那位旧书商哪里去了
中午阳光很好,去新媒体大厦旁边的小街走走。
确实是小街,不宽,双向两车道而已。街虽小,却有些年头儿了,至少1994年我随商报迁到此地办公时就有了。当时街边刚刚栽上树苗不久,烈日下手搭凉棚望出去,街两旁没有树荫,没有高楼,没有几个行人。二十几年过去,景象当然不同了。(见下图。)没想到二十多年树苗能长这么大。
从小街上看新媒体大厦的背面。
走在小街上,忽然忘了街名。折回路口找路牌,未遂,只有地铁站牌。上网一查,才确认小街叫景田东街。
小街今日景致二十多年前都不存在,唯有一个例外,是那家客家饭馆。
还是那个地方,还叫那个名字,还是当年的风味,这让我没想到。按“深圳算法”,二十多年的饭店可以称之为“百年老店”了。按深圳前些年的发展速度,一年可顶普通城市五年吧。有这家饭馆在,我和这条小街的故事就不是虚构的,回忆就有路标。
我停在一个高高的台阶前,左看看,右看看。
南面过来两位同事,问我何以伫立在此。我说,许多年前,爬上这些台阶,进入大门,便是一家“书城”。进门右转,然后前行数十米,可见一个旧书摊。一个很有意思的旧书摊。忽然而来,忽然消失,不知何所来,不知何所去。
两位同事茫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留我一个人在那里回忆。
我在记忆中搜寻那个旧书商。模模糊糊中,苍苍莽莽间,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其实当年我就对他印象不深。我和他只打过一个照面,说了没几句话。他长什么样我忘了,说话的声音也全无记忆。可是,当年我曾断定,他正在做着一件有意思的事。他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败,这全靠他自己的造化和本事和眼光。我想打一个赌,赌他输或赌他赢,不过考虑到他无论输赢对我都没什么好处,也就没了赌的兴趣。
我没问过他叫什么,他更不知道我是谁,可是我觉得那时他在深圳的出现是件有意思的事。
那年上海的陈子善先生来了深圳,我陪他来报社附近的这家“书城”逛逛,好消磨掉忽然多出来的一个多小时。子善老师小声对我说,这里的旧书摊有点好东西,就是价格贵得离谱。
我说这里哪里有什么旧书摊啊?你的近视眼镜是不是丢了?他说那不就在那边你这家伙怎么搞的对不对?
果然有一个旧书摊,这让我大大地吃了一大惊。不是吃惊旧书摊的出现,而是吃惊旧书摊出现了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六步化作八步赶过去,故作镇静地看了看玻璃柜里陈列的书,又看了看书架上的书。差不多都是民国版本,即所谓“老平装”,“老版本”,胡适的鲁迅的阿英的契诃夫的等等。是那种封面。是那种颜色。是那种味道。是那种古古旧旧破破烂烂的样子。
我有点愤怒了。价格确实贵得离谱。一套版本、品相都不怎么样的四册《胡适文存》竟然标价4000元!卞之琳译的《维多利亚女王传》,薄薄的小册子,竟然要卖200元。欺人太甚,对不对!子善老师说书品比这里还好的《胡适文存》上海不过七八百元。不过旧书就是这样,人家可以标价,你也可以谈价,觉得不合适不买就是了对不对?
那我就找老板谈价。服务员说老板去北京进书了,“老板很少在摊上守着,他要到处跑,去进书。”
过了一段时间,我又去了。老板正好在。我说你这书的价格比北京贵三倍。他笑了笑,继续整理新到的书。我问价格可不可以谈,他说现在老版本书收藏正在升温,有些书,收的时候价格就很贵了。他说玻璃柜里的书,标的价格是贵了点,因为本来没怎么打算卖,是摆在那里做广告的,好让顾客知道我这里有好东西。
这不能说没道理,很多旧书店都这么干。看来老板是懂行的。我终究没在那里买什么书,价格确实不合适。
当时我曾经想:旧书商终于开始闯深圳了,“老版本”书竟然以收藏者为对象来深圳寻找买主了,这是件有意思的事。这样的旧书商不同于新书店附带卖特价书的老板。这些人是到处去收“老版本”,然后运到深圳谋求好价钱。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旧书商。这是有时候比新书店老板更可气可恨的人。深圳有多少这样的人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深圳早就到了容纳一点“旧东西”的时候了。
二十多年过去,深圳没有如我预料般出现多少旧书商。深圳容纳“旧东西”的容量仍然极其有限。小街上的那个“书城”什么时候倒闭的我都不知道,那个旧书摊、那位旧书商如今又在哪里呢?我断定早不在深圳了。
还好,小街还在,街旁的榕树还在,客家风味的饭馆还在。
记忆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