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疯狂的沙子!——乌海纪事002
奔跑在记忆沟回里 摄影:刘敏
尽管我的出生地就在科尔沁沙漠北缘,从在炕车子上咿呀到用大铁锅炒爆米花,从降生起就与沙子可谓朝夕相处,甚至可以说是在沙子里长大的,但是1991年的秋天,乌海市的风沙还是把我给吓着了。
一些年之后,当我了解到那场北风所携带的粗粝之物,是来自于乌兰布和沙漠,而乌兰布和又是蒙古语“红色公牛”之意,我才理解了它的恼怒,它的狂野,它的不羁,它的执着,但不能理解的是,这头公牛为什么秋天也要发情?
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景象呢?
我先来回顾个当时的小事儿。
我的工作单位坐落在城市西郊外、山脚下的一片沙漠里,后来我明白这片沙漠也不是这里的原住民,沙子从乌兰布沙漠和吹拂过来的,堆积在这里。即便是现在,在晴好的天气里,甘德尔山半山腰的沟谷里还存在着米黄的色彩。
当时那里的确除了连绵的沙丘和两排红砖平房之外,什么都没有。
建成后的焦化厂,如今只剩下一截烟囱 网图
其实是我什么都没看见,后来,在另外的心境下,在刘敏的镜头里,我看到了沙漠的情感。
我就住在这两排平房最北边的房子里。
这里是一个焦化厂的筹建处,我到达的时候,除了一位烧锅炉的临时工小伙子,我是第一个正式员工,其余的十来个人都是筹建处的领导。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风的晚上,除了我们俩,只有漫天的星星和远处时隐时现的黄河流水鸣溅溅声。
而我先要说的不是晚上,是中午。
那是十月底的时候,早晨起来天空浑黄一片。我记得,那排平房的门都是向外开的。大风起兮,开门的时候需要很努力地去推,方能把门推开一条容身之缝儿。
沙漠的孩子 摄影:刘敏
这时候推外开的门很需要技巧,既要努力去推,让自己的身体和端着的饭盆能够通过门隙,又不能用力太过猛,否则在门与风向接近90度的时候,风会替你把门打开。
那可不是好事儿。
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教训:被风率性打开的门紧紧贴着房子外墙的墙壁,我努力要去拉门关上它,它就像是羞涩的少年闰土那样死活不肯,这可远比从里面往外边推门要费劲多了,还容易被门扇上一熊掌。
别忘了,从里面往外开门还有“挤”的动作,膝盖也会帮忙。
那天的上午,风越来越大,在另一排房子的办公室里,隔着双层玻璃能听见沙沙的落雨声。
那不是雨,是横飞的沙粒。
在内蒙古西部地区,午饭之后人们习惯要睡个午觉。
午饭里的沙子还在牙齿间徜徉,就该午休了。
我已经忘记我是怎么打开的那扇门,总之那个上午刚刚有人给安上棉门帘子,因为天气很快就要冷起来了。
那天,门被门帘从里面遮严,而且,我睡午觉前出于潜意识原因,还拉上了厚厚的窗帘。
现在大家看到的1991年秋天那个中午的我,已经是被墙壁、门和门帘、双层玻璃的窗户还有窗帘与狂野公牛隔开的小世界了。
我在小世界里,在忽大忽小的风声和沙子敲打玻璃的沙沙声中麻木地睡去。
贺兰山余脉之甘德尔山 网图
也许是做了梦,也许没做。
当我从睡眠中醒来刚要起身时,我感觉到嘴角沉积了沙子,我用手一摸脸,眉毛上的细沙差一点流进眼睛。
我小心翼翼从被子的一侧放出腿,慢慢让身体从被子里钻出来而尽量不影响被子的形状,目的是我想测一测,这一个午睡,我的被子这么大的面积上能迁来多少沙子。
在得到结果之前,我想告诉大家,我那时候使用的那床被子是大学时用过的,而这床被子本来就比标准的被子小一号。
考上大学那年,开一爿小饭店的5位干娘合伙赞助了我这套行李。他们的意思是,这套行李根据我当时的个头儿足够我四年大学用了。
“大学毕业有工资了,也该娶媳妇了,你再做新的大的。”
我分别将小被子的四个被角次第拎起来,让沙子往中间集中。
正好地上有一只碗,可能是锅炉工用来喂猫的。因为他似乎那时还兼着打更值夜,在我来之前的每个夜晚,沙漠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所以,他养了一只猫陪伴他。
照这样说,那些个日夜里,这片沙漠的夜晚中,加上猫,我们应该是3个伙伴。
沙米 摄影:刘敏
我把被子四个角提起来,把猫碗放在床边,让沙子沿着被子折起来的沟槽一点点流进碗里。
抖干净了被子,沙子都进了猫碗。
这碗沙子令我吃惊,我想假如那个分量是大米饭,锅炉工的小猫也会吃撑着的。
差一手指厚就满了一饭碗。
这就是那天中午乌兰布和沙漠跨过黄河,再通过门窗很小的缝隙赐给我的细沙。
按道理,乌兰布和沙漠这头公牛的驱赶和四肢都在黄河西侧,隔着宽阔的河道,我们这边顶多是牛毛而已。
可是牛毛已经如此威风了。
后来的地理学习我才明白,乌海市是三大沙漠交界之地,除了乌兰布和沙漠,还有库布齐沙漠和毛乌素沙漠。
难怪第二年春天,风向换了,沙子却不见减少。
时过境迁,近年来几乎每年都要去乌海玩沙子,甚至更远延伸到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在每次游玩中,竟然感觉30年前的沙子不是今天的沙子,一个是更年期的疯婆子,另一个是娴静温柔的少女。
后来我也成了沙漠的孩子 摄影:杨佴旻
去年在“北京文艺网诗人奖”给诗人多多在乌兰布和沙漠颁奖的间隙,朋友带着我去寻找30年前的故地。
在乌海湖畔的绿地和高楼中,他指着草树间一截残留不足两米高的烟囱说:那里就是你工作的工厂。
我记得这个当年被砌成30多高的烟囱,从我那排平房走近它还要十几分钟呢。
我环顾四周,毫无过往的任何踪迹,我感觉我像是一个茫然的匈奴人。
因为在我来这里的2000多年前,在这一带还有一伙人在这里生活过,他们就是匈奴人。
(20210502)
以下是刘敏眼中的沙漠
在她的镜头里
沙漠多姿多彩
与我的记忆抵牾着
而我更偏爱下面这一张,给它起名《蓝色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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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像 摄影:翟瑛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