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忆:在北大荒过大年!
又到除夕吃年夜饭的时候,想起五十年前的那顿年夜饭。1971年除夕,黑龙江呼玛河边的红砬子柈子场地窖子,山上的老乡都下山回家团圆了,还有十几个知青留在柈子场过年,我负责做饭。
那年除夕,辰彦赶着牛爬犁下山到队里去拉年货。
三四十里的山路,来回七八十里。老牛的速度和人走差不多,天快黑了才到。所谓的年货,不过是一块不大的猪肉,一袋不冻的白菜而已。生产队一年杀两回猪,一般是在中秋节和端午节。中秋节已上冻,分剩下的猪肉冻上后放在生产队的仓库里,队长特批一块给山上的柈子场。当年的年夜饭无非是馒头加白菜炒肉片。
红砬子是呼玛河拐弯处一座褚红色的石崖,因地下有暖泉终年不冻形成冰瀑,现在是呼玛冬天的景观打卡地。我们的柈子场就在附近的山上。
每年11月下雪过后,打柈子的队伍赶着爬犁,拉着干草面粉,锅碗瓢盆铁炉烟筒,行李工具上山进驻柈子场,到来年三月中旬才下山。
到达地窨子时天已擦黑,先要架上铁炉烟筒,把带去的冰和冻土化开和泥,安上铁锅补好灶台,第一顿饭只能烤馒头片就咸菜了。
其实我做二三十人的饭,只有一小桶豆油,平时没有肉,只有土豆和冻白菜。就一口大锅,蒸馒头以后烧一锅菜汤。汤好了以后拿勺子弄小半勺油在碳火上加热,撒几粒花椒爆香后放在汤中增香。我想办法做年糕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所谓的年糕,不过是用死面做成条状蒸熟后切成片:糖年糕是翻炒后喷一层红糖水,还有白菜汤年糕这两种花式。有时还用红糖包红糖三角包吃,实在是巧夫难为无米之炊啊。
黑龙江纬度高,冬天8点后天才亮,下午4点后天就黑了,一天两顿饭。早饭一般是面碎汤:用面板小苕帚醮水洒在干面粉上,形成小面疙瘩粒,水开后下锅,形成麦片状的糊,就着咸菜馒头吃。有时也做高粱米粥:高粱米浸泡后,用大碗在面板上压碎,水开后下锅,再开后就成了。
天亮上工前再检查一遍大锯,打去高齿。一般两人一道锯每天至少打2个柈子,每个记10分工,计件活。志钢和苏营一道锯,起早贪黑曾创下一天5个半柈子的记录。
打柈子用最原始的工具大锯和斧子。
大锯放树,截成五十公分的小段。
斧子打去枝桠,把柈子劈开。
下午大伙陆续收工后,5点左右吃晚饭。晚饭后各人洗脸洗脚,有的伐锯,为明天做准备,有的做斧把,有的补鞋,各人铺前吊着自制的柴油灯。有一天聊天晚了,有人肚子饿了建议烙饼吃,大伙响应,于是按人头每人称了一斤面粉烙饼,全部吃光。由于伙食很差,那时每人每天有2角钱的外出补助都用不完。
山上用的水是从黑龙江打的冰,装麻袋后拉上山的,除了饮用洗漱,还要喂牛马。我发现附近柳茅子塔头甸里还有一处不冻的暖泉水,于是过去砸开冰挑回来。
一晃五十年过去了,现在要吃啥有啥,却要防三高防糖尿病了。
1969年的春节,我们刚到扎兰屯插队半年,大家在饱尝了农村的艰辛后,仍对那里充满好奇,想领略一下北大荒的严寒。另外,我们也必须像当地农民那样利用冬天准备好转年的烧柴。于是我们决定要在农村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
我们的决定给村里添了不少麻烦,周围的天津知青差不多都回去了,农民们感到怎么让我们过好年是他们的责任。老队长在会上提醒大家,要帮助知青过好年。农民们似乎很理解老队长的意图,也知道我们的所需。年前的几天,你就看吧:这家送来了新鲜的鸡蛋,那家送来了宰好的鸡;这家送来了酸菜,那家送来了粉条;这家送来了蘑菇,那家送来了木耳;还有的家送来了炒好的瓜子等过年的嚼物。年前那几天,我们的锅碗瓢盆都放满了农民送来的各种各样过年的东西。农民们送来的岂止是好吃的,那里充满了深情厚谊。这个春节我们没感到北大荒严冬的寒冷,没感到第一次离家过年的孤独,更没感到物质缺乏而造成的艰苦。
而我们也想办法回报农民的热情,按照天津过年的习惯,我们准备了红纸、笔、墨,编写“革命化”的春联。大年三十我们成群结队地到各家,把刚写好的红艳艳的春联贴到各家的门框上,顿时,村里充满了年味儿。
村里的年轻人也改变了年三十和家人在一起的习俗,来到了我们知青点,并带来各种好吃的零食,一边嗑瓜子儿,一边打扑克、下象棋、聊大天儿,好不热闹。不知怎的,一个知青忽然干咳起来,原来瓜子儿皮卡住了嗓子,咳了半天也没有咳出来。有人出主意,吃几口大饼子。虽然农民们一年四季都吃苞米面大饼子,可是过年了,谁家还贴啊?一个农民说:“我家可能还有点,年前剩的,没舍得扔。”这个大饼子还真的救了这个知青。事后这位老兄幽默地说:“大年三十,却必须要吃平常天天吃的大饼子,看来我就是吃大饼子的命呀。
”过春节怎么体现“革命化”呢?队领导和我们知青商量后,决定每个知青到一个农民家里吃年饭,当然这个农民必须是正宗的“贫下中农”,特别强调要吃“忆苦饭”,以示不忘“万恶的旧社会”。可是什么是“忆苦饭”呢?谁也说不清。我到了一个姓刘的农民家中,这家是当年“闯关东”的河北人。到他家时,饺子已经包好,正要下锅,我说:“不是说要吃‘忆苦饭’吗?”刘大娘愣了一下,说:“还真吃呀!”显然大娘家没准备,也不打算吃。可是我这么一说,他们也不好拒绝,因为那时“突出政治”高于一切,谁都怕因此招来麻烦。大娘灵机一动说:“正好篮子里还有半个大饼子,旧社会,过年我们吃的就是这个。”这样每人吃了一口大饼子,就算吃了“忆苦饭”了,然后高高兴兴地吃起饺子来。晚上回家,大家都兴致勃勃地交流着各家的“忆苦饭”:有的是荞麦面和团粉包的干菜馅儿饺子,这位知青说:味道还真不错;有的是把猪食菜和苞米面和到一起包的菜团子,这位知青说:别有风味;还有的把秋天晾的干白菜和苞米面一起蒸成窝窝头,这位知青说:比我们吃的大饼子好吃;也有的图省事,或是没有什么准备的,就拿大饼子和土豆充事。显然,农民对这种形式上的东西也看不惯的,但迫于形势又不得不搞。
这就是1969年我在农村过的第一个春节。谈不上温馨,因为我们是第一次没和父母在一起过春节;说不上热闹,因为没有鞭炮,没有成群结队拜年的人们;更不够丰盛,因为我们吃不到家里的荤腥、糕点水果。但这却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春节。
40年前,我到北大荒插队。在春节前,当时县和公社知青办下发通知,明确规定:浙江知青在下乡的当年是不准回家探亲的,要求留在农村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遵照上级指示,我大队宁波知青基本上都留下来就地过年。
当时“北大荒”农村生活十分艰苦,平时我们吃的是苞米茬子、窝窝头、小米粥等粗粮,副食则是白菜、萝卜、大葱蘸大酱等“老三样”,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次肉。
当时在偏僻的异乡,我们既没有收音机,更没有电视机,文化生活非常贫乏。过年无非是过饮食年,吃好、喝好,也就心满意足了。
当时,我们知青点还是集体伙食,大队为我们搞来了半只猪,分配了十几斤牛肉,和一批大米、白面,还有粉条、豆腐等副食,准备让我们好好改善一下生活。
除夕那天,我们七手八脚忙开了,男知青们动手宰鸡去毛,割肉炸油锅,女知青们则剁馅包饺子、擀油饼,一阵忙乎。年夜饭搞得比较丰盛,连附近鹤立河农场几位宁波、杭州知青哥们亦赶来与我们一同欢度春节。
北大荒冬天昼短夜长,下午3点多钟,天就黑了。外面尽管冰天雪地,室内却温暖如春。我们在热乎乎的大炕上,卷起铺盖,把几张炕桌拼放在一起,端上香喷喷的猪肉炖粉条、蘑菇炖小鸡、土豆烧牛肉、花生米、白菜木耳炒肉片、干豆腐菠菜瘦肉凉拌、血肠酸菜豆腐汤等东北菜,加上宁波家里寄来的带鱼干、黄鱼鲞、虾皮、紫菜等凑了十多个菜,主食有大米饭、水饺、油饼等佳肴美味,满满地摆在桌上。满屋热气腾腾,香气飘溢,令人垂涎欲滴。
男女知青都盘腿围坐在炕桌旁,嬉笑打闹,等着年夜饭开宴。为我们做饭的是大队治保主任翟大爷,他淳朴善良,如同慈父般经常关爱我们。他老人家打开一瓶60度“北大荒”白酒,我们纷纷用茶缸、饭碗斟满酒,女同胞则倒上低度果汁酒。老人家首先致词:“孩子们,你们十七八岁就离开父母,响应国家号召,从大老远南方来到俺这旮旯儿,真是不易啊!今天,这顿年夜饭一定要吃好、喝好,开开心心。来,干杯!”他的话音刚落,就响起了互相碰杯的撞击声,大家纷纷热烈地回敬翟大爷,异口同声祝他老人家健康长寿、新年快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席场面变得火爆起来,吆五喝六的划拳行令声此起彼伏,男同胞嘴里叼着“迎春牌”香烟,推杯换盏,咕咚咕咚地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真是解馋解得痛快淋漓。女同胞则小心地啜着酒,尽量挑自己喜欢的菜往嘴里送。吃着、喝着,大家觉得还缺少了什么,似乎觉得还有点不过瘾,平时爱好乐器的阿根、阿杰、阿明和我,分别用笛子、二胡、吉他、口琴合奏起《喜洋洋》的乐曲,为大家助兴。在欢快的旋律中,知青们激情伴着酒精燃烧起来,纷纷拿起碗、筷、碟、盆,手舞足蹈地敲打起来,吼上一番。阿利早已按捺不住音乐的诱惑,用他那洪亮的男高音,唱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我爱祖国大草原》等歌曲。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阿德也不甘寂寞,他唱了一首《谁不说俺家乡好》还不过瘾,在我们起哄下,他又一把拉起阿萍声情并茂地合唱了一首《敖包相会》,获得了大家的一片喝彩声。阿良也不甘示弱,借着酒劲,吼着嘶哑的嗓子,来了一段京剧“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面对开怀畅饮的热闹场面,被知青称为“百灵鸟”的阿芳姑娘,今天却心事重重,沉默寡言,怎么也乐不起来,在我们起劲鼓动下,她实在难以推辞,勉强用那低沉悦耳的声音唱起了“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扬子江畔,是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家乡……”她唱着唱着,眼泪不禁顺着脸腮默默往下淌。这支来自扬子江畔的《知青之歌》,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了北大荒。“每逢佳节倍思亲”,我们也随着她的歌声,一起唱了起来,越唱越思念起魂牵梦萦的故乡和白发苍苍的父母双亲,不禁潸然泪下。在新春佳节里,谁不祈盼回家与家人团聚过年,这是人之常情,在遥远的北大荒,我们只能以泪水来洗刷乡思之苦。
素有“守岁”习俗的北大荒父老乡亲们,吃罢年夜饭,为怕我们寂寞想家,纷纷来到知青宿舍看望我们,有的还送来刚炒熟的香瓜子、热乎乎的粘豆包等。几名女知青被大队妇女主任连劝带哄拽着到她家去玩了,我也被翟大爷请去。他家两间新居窗明几净,门外大红灯笼高高挂,门上贴着一副“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的大红对联。他的儿子、女儿、女婿、外孙,亲人团团圆圆,满屋喜气洋洋,热热闹闹。我沉浸在温馨的氛围中,与他们一起坐在炕上,喝着茶,嗑着瓜子,聊天打扑克,心里得到了莫大的宽慰,仿佛找到了家的感觉。
电影《今夜有暴风雪》
根据梁晓声同名小说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