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尽晚回舟

一川烟水,三五人家,夕阳西下,一叶扁舟由远而近,凌波而来,舟上之人,倦怠、慵懒、满足,面带笑容。

兴尽晚回舟,是一本书的结尾,是电影的散场,是落幕后的余音绕梁。方此时,有些观众仍不忍离去,看演员们打扫舞台,收拾道具,卸下装容,回归顺民后,才心满意足。
这是一种收的状态,像李清照的赋诗而归、唐玄奘的负经东渡,拟或,沈复和芸娘的春游归来,头上插几枝新鲜野花,花叶上,满是川泽平和的姿态和淡定的气息。
也像一场聚会,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觥筹交错,你侬我侬后,慢慢镇静下来,要回去了。主人送到渡口,拱手道别,说些招待不周的客套话。回家要历经十八里水路,夕阳已下,繁星在天,水草气息扑面而来。远远望见自家窗子上的灯光,一闪,又一闪,突然就有潸然泪下的感觉。
《儒林外史》中的“名士大宴莺脰湖”,娄中堂的两个儿子,请几个不入流的文人雅集,“叫了两只大船,船窗四启,奏着细乐,酒席齐备,十几个阔衣高帽的管家在船头上更番斟酒、上菜,那食品之精洁,茶酒之清香,不消细说。”黑夜来临,“两船点起五六十盏羊角灯,一派乐声大作,声闻十余里。”这样的聚会,如梦似幻。兴尽回望,方知金钱对文化的助推、粉碎作用不可小觑。
有些人,不服气,不服输,不屈从命运安排,黄土盖棺心不死。《板桥杂记》里的寇白门,“娟娟静美,跌宕风流”,不幸家国沦丧,年老色衰,再也无法拴住那个韩生的心。生命最后时段,白门卧病不起,韩生不来相偎,却在“婢房笑语”。白门于是“自箠数十,咄咄骂韩生负心禽兽行,欲啮其肉。”方此时,她的人生之船,只有眼前路,再无身后身,回头无岸。这样的结局,与董小宛相比,实在太凄惶!
有的人,在外跌了跟头、摔了跤子后,终于弄明白自己的人生定位。带着重生之心,登上回家的小船。1839年,罢官后的龚自珍怆然离京,好在官场上的这一跤将他摔醒了,“只将愧汗湿莱衣,毁极堂堂岁月迟。世事沧桑心事定,此生一跌莫全非。”做官的兴头没有了,回乡做个平民布衣吧,躬耕农亩,垂钓云天,孝老爱亲,清风明月般地活着。
都市软红数重,江湖波诡云谲,困了倦了,卷起铺盖,搭乘小船回家。一路青山相迎,桨声欸乃。那个竹树环合的小村庄,台痕上阶绿,柴门正虚掩,等着远方游子归来。
古时官场之中,有些人常怀隐逸之心。期望哪天褪去官袍,摆脱案牍,做名烟波钓徒。像个普通的老渔夫,临近傍晚,看船上满满一篮鱼,心满意足地棹舟而返。
“有出世的精神才可做入世的事业。”功德圆满后,扁舟一叶,古书数卷,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眼前的山水,是一个人的心灵归宿;而眼前的这个人,大都是人中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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