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旅居帕米尔高原八年的汉族姑娘（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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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的作者莱丽古丽，是我在新疆旅游时候认识的朋友，她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原汉族人，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塔吉克人，这是她的故事。这是第九篇，底部有前几篇链接，你也可以点击上方专辑阅读。以下为正文：
我以为快到终点，谁知却一直在路上
清晨，喝奶茶的时候，伽玛丁和买买提叔叔一家讨论得挺激烈。有语言天赋的我，已经能听懂他们说的大致内容了。买买提叔叔显然是反对伽玛丁把我带去琵里村，我能听懂他说，夏天水大，我们能不能进村子还要看运气，接着，买买提叔叔似乎又用了十几个理由反对我去琵里村。
最后，伽玛丁似乎也妥协了……
奶茶时间的争论戛然而止，伽玛丁向我投来失望的眼神。
“我听懂了，”我的语气平静却有力，说，“你们说的苦，我都不怕，我也不是为了证实什么，更不是为了约翰大哥的奖金，我只是很想很想了解你们，和你们做朋友，了解你们的生活，吃苦算不得什么，我们中原人随遇而安，不怕吃苦。”
“丽丽，不光是吃苦，还比较危险，甚至生命危险。”伽玛丁眉头微皱说。
“有你在呢，对不对，遇到危险你会保护我的，”我乜了一下伽玛丁，用撒娇的语气说。
他的神情慢慢地变得庄严肃穆起来，高原人的气质在帕米尔高原的晨光中光辉四射。
他说：“好吧！丽丽，我答应你带你去老家，我是男子汉，一定保护你，照顾你。但是，如果真的遇到洪水，老天爷不让我们进琵里村，我们也要随缘，好吗？”
“好的，”我欣慰地笑着说，“或进或退，丽丽和伽玛丁是最亲密的战友!”
我们的右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伽玛丁跟叔叔婶婶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叔叔沉默着摇了摇头，婶婶一双清澈的眼睛凝视着我，她的眼神充满关切，充满鼓励，充满爱怜。婶婶收了茶碗，餐布，接着她从装衣服的箱子里找出一件粉红色的的连衣纱裙，领口，袖口都是法兰西褶皱蕾丝花边的设计，腰间别着一个精致的蝴蝶结。她把连衣裙在我身上比了一下说：“很合适，送给你了。”
我很意外，连连后退，她却不容推却地拉我到厢房，让我换上她送的裙子。
换上这个纱裙，我的脸庞变得柔和甜美起来，少女粉色这种很挑肤色的颜色却也适合我，我的心也变得更加柔和了。这不仅仅是一件礼物，更是塔吉克朋友的心啊！
我以为快到终点，谁知却一直在路上
Barney,以斯帖，约翰很快也到了买买提叔叔家。
“丽丽，我和你约翰哥商量了，把你们送到马尔洋，剩下的路我们的车过不去，就不能送你们了。巴老师先在县上等，我们今天送你们，明天返回县上。”以斯帖说。他们这对夫妻性格互补，行走“江湖”，堪称“黄金搭档”。
我昨天在超市只买了一些必需品，和一些准备送给塔吉克小朋友的文具。我的行李包并没有增加多少重量。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上车，Barney和买买提一家挥手再见的那一刹那，我的心中奏起这首歌……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度降临，愿你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以斯帖和约翰念起主祷文，我也跟着念了起来……
去马尔洋，路过班迪尔，瓦恰，一路都是搓板路。起风的时候，那是尘土飞扬，黄沙漫天，我更加感恩以斯帖和约翰的爱心和付出，哪里有爱，哪里就是天堂！
车行驶三个多小时，开始翻越平均海拔4500米的马尔洋达坂。山路十八弯，如同巨龙盘绕蜿蜒，雪山冰峰，蔚为壮观。
约翰始终是平静淡然，不苟言笑。以斯帖口中不停地在祈祷，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微闭着。
他们肯陪我上高原，翻达坂，这是怎样的舍己和爱心！我用心为这对夫妇祝福。
我以为快到终点，谁知却一直在路上
到达马尔洋，日头已经偏西。随着伽玛丁指的路，车拐进一条小路，沿着这条小路，到了离公社最近的迭村。伽玛丁的三姨巴合提亚尔家在这个村子。
听到车声，伽玛丁三姨一家人出来迎接。
左邻右舍也好奇地打量着我们这一行人。
三姨戴着黄头巾，穿着紫色连衣裙，红色的马甲，脸颊高原红，一双大大的圆眼，深眼窝，脸型狭长，脸上每一个皱纹都透露着慈祥，塔吉克族女人不同年龄穿戴不同颜色的服饰，三姨戴黄头巾，说明她年龄四十多岁。她本来以为我是塔吉克族，听了伽玛丁的解释，三姨亲热地拉着我的手，三姨的女儿看起来十岁左右，也跟在我身边，眼神充满了惊喜。三姨的儿子小声对爸爸说：“她是汉族? 不会吧？”
这是近距离接触的第二个塔吉克家庭妇女。同古丽婶婶的内向害羞相比，三姨性格外向开朗，她亲热地同我说话，加上手势，加上她女儿的翻译，我们竟然交流没障碍。受父母性格的影响，两个孩子也比较外向不怕生人，很快同我们熟络起来。
三姨的女儿叫艾丽莎，儿子叫艾萨，他们带我们去附近散步，七月的山村漫山遍野开满野花，我惊喜地发现田地里种满了青稞和豌豆，豌豆开着紫色黄色相间的花。
“你们吃不吃豌豆尖？”我指着豌豆问艾丽莎。
“我们不吃的，我讨厌吃青菜。”艾丽莎说，在县城上小学的她普通话说的还可以。
“我给你们做炒豌豆尖吧！”我一边摘豌豆尖说。
约翰拿着相机在拍照，以斯帖看起来很疲惫，眉头微皱，风把她的头发吹的有些凌乱。我有些心疼她，决定让她和约翰尝一尝我亲手做的饭。
伽玛丁和两个孩子一起帮我摘豌豆尖。
我让伽玛丁帮我给三姨翻译，让她给我机会做饭，也是表达我对以斯帖和约翰的感谢之情。
太阳渐渐西沉，晚霞漫天。
他们家是传统的塔吉克民居，叫蓝盖力，四根柱子，六边形天窗，房子既是卧室也是厨房。有一个小隔间，放厨具和杂物。
一屋子人都在围观我做拉面，他们没想到我这个中原人竟然会做新疆拉面。其实作为吃面长大的中原人，面食对于我来说，是一上手就会。担心他们的面筋度低，我特意在面粉里加了鸡蛋。我做拉面，不是每次都很成功的，不同的面粉性状，不同的气候环境，都会影响拉面的制作。
夜幕降临，拉面在热水中翻滚，忽然停电了，炉火的光给屋子照明，姨丈找来烛台，点上蜡烛，三姨准备好大盘子，面条，拌菜，豌豆尖炒牦牛肉，蒜蓉豌豆尖，西红柿炒鸡蛋，这是我第一次在塔吉克族家里做饭。
这顿饭做的真不容易，他们家的菜刀是有两个豁口的，菜板是高低不平的，幸亏不用我生火，生火也是技术活，没有农村生活经验的人，可能火都生不起来。用牛粪生火做饭比较慢，和用燃气灶做饭是不一样的，铁锅里放进清油，大概等上五分钟以上，油才热起来。拉面在中原，两滚就熟了，在这里，要滚上差不多十滚，我才放心，夹生的饭本地人是习惯的，约翰和以斯帖如果吃了夹生饭，估计会闹肚子。
高原塔吉克族大多体型瘦削，也是跟吃夹生饭有关，身体消耗更多能量来消化分解夹生食物，就很难造成人体热量过剩，囤积脂肪。
虽然是夏天，屋子里生炉子并不觉得热，帕米尔高原夏天的夜晚，温度不会超过20度。
我做好饭，发现屋子里已经多了好几个新面孔，听说有客人来，三姨的公婆，大伯子，大伯母，小姑子都来问候。
这家兄弟是住在一起的，三姨房子旁边还有一个蓝盖力，住着公婆，小姑子和大伯子一家。
尽管气温只有20度，但房间里的气氛温度我觉得有40度，其乐融融。
“丽丽，你做的豌豆尖太好了！我这两天都肠胃不舒服呢，这下好了！”以斯帖说。
塔吉克人还是吃菜少，豌豆尖大多被我们三个习惯吃蔬果的汉族人给报销了。
烛光的影子在墙上摇曳，以斯帖坐在炉子旁，快要睡着了，家里的猫弓着背，打了一个哈欠，约翰大哥虽然还是一成不变的沉稳，看起来也困了。
“丽丽，你做的饭太好吃了，我姨妈说，你不如别走了，给塔吉克做媳妇好了。”伽玛丁戏谐地冲我眨了眨眼睛说。
“天哪，瞧瞧，”，我伸出手说，“我这手不能劈柴，肩不能挑担的，给塔吉克当媳妇不得天天被婆婆骂!”
我尽量小声，不让以斯帖听到我们的谈话。我知道，她是反对我和伽玛丁谈恋爱的。她认为，选择一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谈恋爱，简直就是飞蛾扑火。如果她听到我们的谈话，又要再三提醒我不要陷入这张情网了。
晚上，我们还是睡了通铺，我一左一右，睡着两个孩子，艾丽莎跟我无话不谈，干脆，她跟我盖了一张被子，依偎在我的怀里睡着了。她卷曲的睫毛在月光中投影在脸颊上，好长的睫毛啊！
我以为快到终点了，谁知却一直在路上
在古丽婶婶家，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睡民族人家的通铺，在伽玛丁三姨家，还是睡通铺，对于习惯一个人睡一个房间的我来说，睡通铺的确不习惯。
这些天亲密接触塔吉克族，吃住在塔吉克人家，我发现，他们的文化风俗，礼节习惯，思维方式等等和内陆人差异太大了，这种差异令我兴奋，越是有差异，越是有研究价值，越是有宝藏可以挖掘，不是吗？
家是什么？我的观念是，“家”是我和家人的私密空间，家也如犹太人的会幕分三层，外院，圣所和至圣所。外院是我们的院子，客厅，客房，可以分享，不用保密，圣所是我和家人共享的空间，一般不跟客人分享，至圣所是个人私密空间，不经本人允许，家人也不能涉足。
塔吉克族的家庭，让我看到了另外一种家庭观念。他们的家庭空间是共享式的，没有个人空间的。
独行特立的丽丽，对于很多事的思想观念也是与众不同的。
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很多思想既不是东方人的，也不是西方人的，既不是汉族人的，也不是民族人的，既不是佛教的，也不是基督教的。
“丽丽，”突然，有人叫我——是以斯帖。
“以斯帖姐，你怎么醒了?”我小声说。
“走，陪我上厕所!”
我披上外套和以斯帖走出去，所谓的厕所是屋后小树林。我并不觉得这样不好，干燥气候很快会把排泄物风干，也可成为小树林的肥料。
以斯帖嘴里咕哝着说：“丽丽，明天跟我们回去吧！开啥玩笑，去那地方住一个月，不要说去那什么琵村住一个月了，就是让我住在县上他婶子家一个月我也不住，给我十万我也不住!
“姐，我嘛，想做塔吉克文化研究，吃点苦没什么。”我说。
“真服了你!”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月光中，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憔悴，法令纹深刻，似乎老了十岁。看起来她的确不适应高海拔的帕米尔高原。
回屋躺在炕上，月光如水，起风了，门窗吱呀呀地响，不知道明天天气如何，七月份正是水大的月份，能不能顺利进入琵里村，真的是一个问号，神秘的古村啊，外面人进不来，里面人出不去，我对她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了!
我以为快到终点了，谁知却一直在路上!
丽丽和伽玛丁顺利进入古村了吗？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