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独子周海婴:不负父亲的遗愿,一生低调,做个实在的普通人

鲁迅独子周海婴:不负父亲的遗愿,一生低调,做个实在的普通人

原创2021-05-31 18:21·人物史鉴

周海婴与父亲

1929年年初的某一天,在上海东横滨路景云里的某条小道上,一个脸色有些发白的女子,急匆匆地穿行而过。

只见她步伐凌乱地走进一处宅院,穿过堂屋,来到一间书房里,对着正坐在书桌旁的中年男子,开口说:“先生,我出事了。”

看到这里,大家不用跟着紧张,这个画面不是什么卧底暴露了,更不是什么地下情报战。

上述场景中的中年男子,是我国近代著名的大文豪作家鲁迅先生,女子则是他的爱人许广平。

许广平的一句“出事了”,让鲁迅有些惊慌。然而,细问之下才得知,原来许广平是怀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鲁迅却沉默了,他放下手中的书和笔,默默地点了一根烟,抽了起来。

鲁迅

一般按照常理来说,得知喜讯的夫妻,应该表现出惊喜、高兴这样的情绪。

鲁迅的沉默与许广平的脸色发白,显然是不太正常,这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孩子的到来,完全是一个意外。

在他们原本的人生规划中,是不会有“孩子”,这样的意外存在的。

关于这个“意外”,鲁迅在写给好友李秉中的信中,曾这样言道:“本以绝后顾之忧为目的,然偶失注意,遂有婴儿,念其将来,亦常惆怅,然而事已如此,亦无奈何……”

这段话充分证明,鲁迅果然是不打算有后代的。而其中“念其将来,亦常惆怅”,正是鲁迅不想要孩子的原因。

因为在他看来:生逢此时此地,如处荆棘丛中。

鲁迅的这句话,再结合他十年前在《新青年》上发表的文章《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中,表示出的对于当时社会环境下,子女教育问题的担忧。

由此不难猜测,鲁迅其实不是不喜欢孩子,而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降生在这样一个残暴的时代。

1岁时的海英与50岁的鲁迅

然而,无论之前的他如何不愿意,“意外”已经降临了,而且这毕竟也是他们的亲生骨肉。

于是,鲁迅与许广平商议后,决定:既来之,则安之。

很快地,时间来到了这一年9月27日清早,许广平要分娩了。得到消息的鲁迅,匆匆赶往了医院。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孩子已经出生的喜讯,而是大夫一句沉痛的:保大还是保小?

许广平难产了,差点吓傻了的鲁迅,回过神来,便是一句坚定的保大!

或许是在彼时的鲁迅看来,这个原本就在意料之外的孩子,自然不及大人来的重要。

周海婴于父母合照

也许真的是老天保佑,许广平最终平安地将孩子生了下来。而当鲁迅从护士口中得知,母子平安时,一句看似抱怨实则隐隐带着一丝自豪的话,从他口中漏了出来,是男的,怪不得这样可恶!

年近50岁的鲁迅“老来得子”。几天后,他给自己的儿子起了个名字——周海婴。

问起原因,鲁迅说因为他出生在上海。

这样的解释听起来,似乎颇有几分随意的味道。但实际上,鲁迅对于儿子,还是很疼爱的。

比如说,他会特意给儿子买留声机;小孩调皮时,拽他的胡子也不会生气;甚至还会愿意陪着儿子玩儿骑“大马”的游戏。

也许正是因此,在周海婴的记忆中,鲁迅一直都是一个有趣的父亲。

周海婴 《鲁迅与我七十年》

由于时代的原因,鲁迅对于儿童教育方面,一直颇为忧心。他一直在鞭挞旧社会中,那些以“孝道”逼迫子女,让其必须按照父母意愿过活的压迫。

所以在对于自己儿子的教育方面,鲁迅一直采取的是“顺其自然”的原则。

“极力不给他打击,不愿多拂逆他的喜爱,除非是在极不能容忍、极不合理的某一程度之内。”

鲁迅希望,儿子可以成为一个“敢说、敢笑、敢骂、敢打”的人。

1946年,许广平与周海婴在淮海坊

天有不测风云,生死离别是人世间最无可奈何之事。在周海婴7岁那年,他的父亲鲁迅与世长辞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小小的海婴,第一次感受到了,在慈爱父亲的背后,“鲁迅”这两个字所承载的重量。

当时,正值全国抗日救国运动形势高涨之时。

因此,在抗日救国会的安排下,蔡元培、宋庆龄、沈钧儒、茅盾等13位知名人士,组成了治丧委员会,在万国殡仪馆为鲁迅举行了丧礼。

小海婴亲眼看着,短短几天的时间,前来殡仪馆吊唁的人,就有数万之众。

而在下葬的那天,更有近万名衣袖上缠着黑纱,手里举着的挽联的青年男女,占满了上海市区西北部几条马路。

不过,彼时尚且年幼的周海婴,他还不懂得拥有如此“号召力”的父亲,对自己将来的人生,到底意味着什么。

《鲁迅家庭大相簿》内页

随后,《大公报》上刊登了鲁迅临终前留下的遗嘱,其内容共7条。第五条是他专门留给儿子的:

“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

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期许,也是周海婴用一生在践行的原则。

不顶着父亲的名号“招摇撞骗”,做一个平凡、普通却实实在在的人。

但是,不愿顶着“鲁迅独子”这个光环生活的周海婴,却无时无刻不在被迫承受着这个名号带给他的压力和非议。

周海婴自拍照,1948 年 7 月摄于上海

逐渐长大的周海婴,果然如父亲预料的那般,没有产生太多关于文学方面的兴趣。

从小时候开始,周海婴就很喜欢一种,名叫“铁积”的玩具。

这种玩具就是用各种金属零件,组装成小汽车或者起重机之类的东西。

长大之后的他,延续了这种对“技术”方面的热爱。

后来,他用自己积攒几年的压岁钱报考了南洋无线电夜校。

新中国成立后,周海婴凭自己的本事,于1952年考入了北京大学物理系,走上了与文学或艺术完全不同的科研之路。

纪念周海婴诞辰90周年摄影展

但这些他凭自己的努力,好不容易取得的成绩,却被人说成是凭借了父亲的关系。

这让周海婴实在还有无奈,明明他从来也没有向人炫耀过自己的父亲是谁。

甚至,因为他是“鲁迅的儿子”,所以还有更多的人,会用更加严格的眼光去看待他。

在北大读书期间,同学中有很多人热衷打桥牌、跳交谊舞,这样的娱乐活动。

但出于好奇的周海婴,不过偶然去见识了一下,就被人传闲话,说“鲁迅的儿子不认真读书,沉迷打牌跳舞”。

这件事,甚至还上了第二天的报纸,标题是“鲁迅遗子不学无术,只知跳舞打牌”。

摄影中的周海婴

除了这些公众的目光带来的压力外,周海婴的身世也被很多无良小报,进行恶意的诋毁和揣测。

由于当年的时代原因,鲁迅与他有名无实的原配朱安之间,一直存续着名义上的夫妻关系。

因此,许广平其实也只是以鲁迅伴侣,而不是妻子的身份自居的。

而他们三人之间的这种特殊关系,让许广平一直受到一些社会上的非议,说她是破坏别人感情的“小三”。

周海婴也因此被人冠以“私生子”的名号。甚至还有人说他为了鲁迅遗产的事,和朱安不合,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但实际上,阴差阳错间,他与朱安从来没有相见过。

甚至在鲁迅去世后,他和母亲许广平也一直在给朱安寄生活费,即使他们的生活状况,也一度存在困难。

周海婴希望逃避掉这些“目光”,过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无论在他求学时亦或工作之后,除了一些必要的政治场合需要讲话外,他都甚少出现在公众的眼前。

周海婴与妻子马新云

周海婴的大半生,一直真正从事的都是与自己的专业无线电相关的工作,后在1960年进入了国家广电总局,一直到退休。

不确定是否是刻意为之,似乎为了逃避父亲的阴影,周海婴一直在竭力避免和文学、或者艺术,这样的词产生任何关联。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猜测,一方面是他确实太过低调。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的一个“爱好”——摄影。

周海婴非常喜欢摄影,甚至他的母亲都一度以为,他会走上与摄影相关的道路。

而说起他与摄影的缘分,还要从他的少年时期说起。

拿着相机的周海婴

鲁迅去世后的第二年,许广平带着儿子来到了杭州休养,住进了一位蔡姓好友家中。

当时,这个蔡女士家里有一台黑色的小型相机。对于这个能照出人像的东西,小海婴一直都很好奇。

蔡女士见他一直盯着相机看,便抱着他,教他按快门。听着相机咔嚓咔嚓的声音,小海婴对相机更加着迷了。

对于儿子的爱好,许广平一直很支持。

两年后,她用节衣缩食剩下来的钱,给10岁的儿子买了他一生中的第一台相机。

而从这一刻开始,周海婴手中的相机,再也没有放下来过。

周海婴摄影作品

1948年,周海婴一家离开香港北上解放区,需要购置一些保暖的冬衣。

临行前,手头并不宽裕的他,选择到旧货市场买了几件旧衣。

最后,却用好不容易省下来的800多元港币,买了架禄来相机和20卷的胶卷。

但正是多亏了他的这台相机,让他拍下了一些照片。而这些照片,却意外地成为了见证历史的孤本。

在1948年这样一个特殊的历史时间节点,从香港北上的人,自然也不会只有周海婴和他的母亲。

在同行的轮船上,还有李济深、郭沫若、沈钧儒等500多名爱国民主人士。

而他们正是为成立新中国,受邀前往北平共商国是,筹备“新政协”的。

中央安排的这艘轮船,会从香港绕道沈阳、大连,再前往北平。但出于安全和需要严格保密方面的考虑,没有安排任何新闻媒体方面的人跟随的。

19岁的周海婴,也许是为了打发轮船上的无聊,也或许是他身为一个摄影师的敏锐。

他用手中的相机,拍下了这段时间里,这些共和国贤达们的生活瞬间。

而正是他“意外”拍下的这些照片,填补了新政协历史档案上的空白,具有了特殊的历史意义。

周海婴著《鲁迅家庭大相簿》

从12岁在母亲的鼓励下正式开始拍摄,此后的近70年,周海婴一共拍了两万余张照片。

除了在上述这些“意外”情况下拍出的历史画面外,他的作品中另一个重大主题是:反应底层普通人的生活百态。

他照片中的主角,有解放前的难民和乞讨者,也有解放后百姓的生活日常。

对于这些照片,周海婴说:“我不为'猎奇’,只希望证明时事。”

他的作品中,比较出名的有一组“难民”系列,就是原汁原味地记录了底层人的生活状态和生存环境。

所以说,他的作品其实不仅具有美学价值,更具有社会学的价值。

但对于这些,周海婴却一直不曾宣扬过,所以,极少有人了解,他在摄影方面还有如此突出的成就。

直到2008年,80岁的周海婴举办了“镜匣人间——周海婴八旬摄影展”,我们才知道,原来他还是一个“摄影师”。

纪念周海婴诞辰90周年摄影展

不过,周海婴的一生,其实鲜少有以“摄影师”这个身份自居过,在他看来,自己一直只是一个摄影爱好者。

至于原因,应该还是和他父亲是鲁迅有关。他不想引起再多的关注,只想平静地过自己的生活。

晚年时周海婴回忆说:“我是在一个名叫父亲的'人场’的环境下长大的。就好像是磁场,我始终被这个'人场’控制着。'父亲’这个词,一直在鞭策我,却也在给我压力。”

有曾经见过周海婴的一个摄影师,回忆时曾这样形容过他:老先生平和谦逊,很温暖,眼睛没有欲望,却坚定深邃。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所以我想,那些鞭策和压力,他的确平衡得很好,才能让眼睛投放出这样的目光。

周家设简谱灵堂悼念周海婴

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可以选择成为怎样的一个人。

身为“鲁迅独子”的周海婴,明明他只要借一点儿父亲的名声,功名利禄便唾手可得。

但他没有,秉持着父亲“不做空头文学家”的教诲,默默地选择热爱的无线电行业,坚持着摄影这个爱好。在芸芸众生中,做着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2011年4月7日,周海婴走完了他平凡却又沉重的一生。媒体新闻依然不乏有“鲁迅儿子离世”这样的报道。

终其82年的人生,他依然被父亲“挟裹”着。但回看他的一生,他的确没有辜负自己,更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

“寻些小事过活,不做空头艺术家”,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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