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二)
今天中午我出去吃饭:担担面,酸汤臊子的,绿菜多醋味重辣子适中,上面又撒了点儿蒜苗沫子。红白绿色彩搭配丰富,看着特香,吃着更特香。
那个点儿正值中午下班放学时间,饭馆里人挺多的,走的不断地走,来的不停地来。大家像坐流水席一样,吵吵嚷嚷,纷乱与热闹夹杂。
我正专心吃饭的时候,进来一群粗声大气的中年妇女。鱼贯而入,站在过道上看着饭馆牌子上的名目一一往下朗读:“刀削面,棍棍面,扯面,手擀面,西红柿鸡蛋面……”她们就像小学生读《弟子规》一样,摇头晃脑,摇头摆尾,中气十足,旁若无人。
饭馆里像突然涌进来一群杂耍的,老板夫妇和正在吃饭的人都不得不停下来打量这几位“天外飞仙”:
白而胖。披金戴银的,手上的镯子比手铐还粗一圈儿。随着她们摇手摆臂地动作,发出叮铃当啷的脆响。
脖子上挂着几道项链,像老时候马车上从辕马嘴边脖子跟前拉过来的一串串绳索,繁杂叠涌。她们粗声说笑的时候,大概是浑身的肉无法控制,脊背和胸膛砰砰砰地剧烈跳动着,项链们就在那里嗦啦嗦啦地乱窜。
“几位,吃啥?”老板夫妇堆着职业微笑问。
“我们先看看。”她们就像看不懂刚才念过的那些面的意思,站在过道里往四下里桌前坐着的食客们碗里看。那目光,肆无忌惮,真的肆无忌惮,完全没有一个基本女性的做派,反倒像英国女王在扫视自己的随身侍从。
我吃饭比较喜欢享受:坐在一个角落里慢慢吃,心里还在想着事情。那个时候,我正在想着梁实秋先生《雅舍谈吃》里的一个小趣事儿:
两个不相识的人据一张桌子吃包子。其中一位一口咬下去,包子里的一股汤汁直飙过去,把对面客人喷了个满脸花。肇事的这一位并未觉察,低头猛吃。对面那一位很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堂馆在一旁看不下去,赶快拧了一个热毛巾一把递了过去。客徐曰:“不忙,他还有两个包子没吃完哩……”
我正在琢磨这故事的风趣,她们打断了我:她们横着过来,在我坐的桌子跟前围成了一个半圆,看着我的担担面碗指指戳戳叽叽喳喳,还要低下头凑近了看:
“哎,老板,就这个面,这叫啥面?”
她们的突然包围唬我一大跳,抬头一看,五六道贪婪的目光锁在我的担担面碗上。我急忙下意识地用手遮挡一下,——我担心她们的唾沫星子溅过来。毕竟疫情防控最近又有所加强,防人之心不可无哦。
“哪个面?”老板把头伸出操作间,寻着她们问。
“喏,就这个,跟这个一样。”她们几乎要拿粗壮的手指把我的担担面碗端起来让老板看清楚了。
我有点急了。“干什么呢?”我的眉头一皱,脸上一定显出嫌恶的表情。
她们应该是看到了,但没有太多收敛,依旧围在跟前指给老板。“就这个,这个看着香,就给我们跟这个一样的。”
她们穿着很复杂繁琐,就是那种有钱有闲但无品无趣的中年妇女的打扮:衣着华贵但艳俗,估计是用了很久的时间化妆才出门,身上的香水过于浓郁,发出了一股怪哄哄的味道——说是香味儿吧,浓过了度香过了头,有点水果腐烂的馊酸。我急忙拿餐巾纸掩掩鼻口,再轻轻扇几下,——她们站在跟前,让空气密度有些增加,气流有点紧张。
“先坐下,等一会儿马上好。”老板娘赶过来招呼她们。
同样的年龄,——不,老板娘比她们应该年轻一轮,但看上去老板娘比她们略显健康黑。
她们几个就那么闹闹呼呼地找着座位,不是碰到了前面的桌子,就是碰到了后面的凳子。偶然,还要做出少女一样发嗲的举动,一惊一乍的,想要轻巧地蹦起来,却沉闷地砸在地上。待她们好不容易把丰满的身躯嵌进了凳子,就互相逗笑起来:一会儿拿出手机拍照耍抖音,一会儿拍肩膀勾后腰地耍笑。
她们的声音太响了,压倒了一切声音,在饭馆里回荡着。她们谈说的内容,仿佛是故意让周围人听的。
原来,这几个都到了孩子已经工作又还没有孙子的年龄,就是俗话说的“生二胎有点老,抱孙子有点早”的人生能够清闲几年的时间。听她们说的,好像老公不是单位的头头儿,就是私企老板,反正一天没啥事儿不用操什么心,整天凑在一起找热闹:早上才做了保养出来,吃了饭要去打牌,打完牌晚上要去吃火锅,吃了火锅再去唱歌。天天如此,她们乐此不疲。
她们的高声谈论,吸引了很多忙碌人艳羡不已的目光:同样是人,也同样是女人,活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我已经吃完饭,坐在那里听她们海吹卖派。心里觉得煞是好笑:世界上还真有这样浅薄的人,肤浅地乐活着,一天跟三百六五天一个模式一个内容。不过,拿这么一个小饭馆来吹嘘,估计也就那么点品味吧。
要想一天开心,打麻将吃饭,要想一生开心,看点儿书做点事儿。我猛然想到了很早的一句现代诗:“猪在污泥中取乐。”
女人这东西其实挺奇怪的,永远都有一颗装嫩的心。可是,到了该耍气质的时候,如果还要装嫩的话,可能就有点儿东施效颦一样的丢丑了。
那么想着,我打算起身走了。我走的时候,她们的面上来了,她们完全不顾风雅,狼吞虎咽地很响声地吃起来。——真的是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只是不好意思用手机拍下来而已!
(作者简介:陈启,平时扫地,闲时打球,偶尔写作。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陕西中考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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