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竹林 | 第211天


 张 

从楼上奔下来,冲入院子,院子里丝丝的清风掀起袈裟和海青的衣角,一念之间,竟特别喜欢这种感觉。仿佛风钻进我宽大的衣袍,身后翻飞起的袈裟,莫名有种飘飘欲化仙的味道。那种感觉是一种敦煌壁画里飞天衣袂飘飘的轻盈柔软之感,是得道者神足飞行的感觉,同时还有种近似万物束缚不了,随时轻灵而去的洒脱之感。
实际是,敲钟已结束,风雷鼓一响,快要迟到了,但在这四周寂然,快走如飞横穿院落的时刻,风掀起衣服,忽然就生出这么美妙的感觉。
有一位师父,别人问他,你为什么出家?
他说,他有一次见到一位师父,正好穿着长衫,他远远的看了一眼那位师父远去的背影,忽然感慨,怎么能有这么好看的衣服?那抹背影有种出尘飘然的味道,令其羡慕,从此以他后时不时去寺院晃悠,后来学佛,后来就出家了。
像是一套衣服度了一个人。
那年除夕,和一行师父驱车下山,途径平兴寺,正值天阴,大山深处云雾缭绕,水墨画般仙气飘飘的云雾,笼罩着连绵不断高低起伏的苍山和寺院灰墨色的琉璃瓦屋檐。
和几位师父们立在一处空旷宽大的高台上,所站处有石板路,路边有石柱护栏,护栏上一溜的石雕小狮子,护栏外就是苍山,看似近在眼前,却恢宏苍茫一片。
寺院将要诵戒,集僧的钟声传来,格外悠扬浑厚,一圈圈荡漾在这片风景如画的地方,仿佛大山里的每一样草木,天上的云,远处的雾,都在钟声之中得到警策,纷纷变幻模样云集一处。
正对着这样的景听着这份响彻苍山的钟声发呆。
脑海中想起《四十二章经》中那句:佛言,人离恶道,得为人难,既得为人,去女即男难,既得为男,六根完具难,六根既具,生中国难,既生中国,值佛世难,既值佛世,遇道者难,既得遇道,兴信心难……这么多艰难中,正好站在这里,正好赶上师父们诵戒,正好有钟声一遍遍响彻空寂苍山,这种值遇,也是艰难的吧。
忽然看到,石板路的一头,一位身穿袈裟的师父远远而来,身形高瘦,脚步飞快轻盈,风吹起他木兰色的袈裟,从我们眼前一晃而过。师父的袈裟在身后一路翻飞晃动,直到师父远去,那抹衣袂飘飘的影子彻底消失成一点,心中的震撼和一刹那的感动久久无法平息。
云雾将四周笼罩,如同蓬莱仙岛,这样的景,是一副静止的画,师父忽然轻快远去的背影,翻飞的袈裟,像是将这副画复活,有了生机。复活的生机和这抹身影那般和谐,而似乎又束缚不了身影的远去,有种片叶不沾身的洒脱。飞快的脚步,仿佛从画中,一抬脚,又从画中去,期间无有一丝挂碍和贪恋。
早些年,见到的师父,坐禅堂的居多,他们大多精瘦,话不多,似乎从不睁大眼仔细去看什么,总是垂着长长的衣袖,走起路来,上身不动,感受不到他们在走路,而长衫下的脚步却落地无声的飞快。当年禅堂垂着长袖的身着长衫的师父和这位眼前晃过身着袈裟的师父其轻快飞速的脚步何其相似。
泥塑的之像之所以能度人,取其形象,凡形象总是有让人感动的时候,就如一身衣服,还有衣服被风掀起翻飞的样子。
上供结束,和师父们一起出堂,那只叫做毛毛的狗正在门口,一位师父止住前行的脚步,扭头看这只耳朵半耷拉的狗,忽然向途径的阿姨问道:毛毛耳朵怎么了?
吸引我注意的是,师父竟然也知道这只狗叫做毛毛。
阿姨说,耳朵上长了一个包,流脓了,挑破放脓后,就成这样了。
天气太热,狗正大张着嘴一边喘气,一边立定不动,仿佛知道,正在谈论它。如今瘦的皮包骨头的这只狗,皮毛芜杂,丑不拉几,看起来竟有点可怜,忽然就想起一个词,丧家之犬,但这只狗并不是,至少师父知道它的名字,阿姨还帮它处理伤口,比前段时间,专门叫警察前来,抓走的那只可爱庞大躯体的纯白哈士奇不知要好多少。
哈士奇漂亮可爱,小师父们一见,纷纷被吸引,一见就为起好名字大白,而半天不到,它就被专门叫来的警察抓走,而主张叫来警察的正是这位师父。一直以为师父讨厌狗,如今看来,并不是。
狗就像人,一个人和一个地方的缘分,和这个地方人的缘分,并不是因你长得好不好,有没有能力,而是因对方喜不喜欢你,也决定了你和这个地方有没有缘分。
而喜欢或不喜欢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难预料的事情,就像人心一样,变化不定,曾经可能还是如胶似漆的恋人,忽然又成了深恶痛绝老死不相往来的怨怼之人。
写了一个计划,每日准备写两页纸的书法,似乎形成习惯,每到两页纸写满,多一个字都不想写,而非要写的时候,远没有初始时用心。计划,无形之中为自己设了一个限定,超过了限定,不再那般用心,还总觉写多了。
生活中何处没有限定,考试的分数,别人的评价,周围的规则,陌生人的眼神等等。每一个都是一种限定,所有的这些限定,隐隐中包含一种决定。决定及不及格,决定上什么学校,决定智商如何,决定是善是恶,是人缘好还是不可深交,决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决定自信还是卑微等等。
被限定久了,被挡在限定的那条线上,形成习惯,总以为我就是这样。这些总以为最后就成了一个人人生的模样。
……

第211天,我说:

菠萝蜜熟了
熟了的一颗菠萝蜜
晃了一下脑袋
对身边的兄弟们说道
咋家可算是熟了
可知道,
我靠近窗户顶着多大的压力
每天从窗户探出几个光光的脑袋
从我小的时候
就对我垂涎欲滴,评头论足
谈论我甜不甜,还问我啥时候成熟
旁边的菠萝蜜兄弟正好藏在树杈处
位置隐秘,不仔细瞅,轻易发现不了
听到兄弟这么一说
幸灾乐祸道,
难怪你成熟的快马加鞭,
兄弟们都快赶不上了。
满树的菠萝蜜听到兄弟俩的谈话
纷纷醒来,在微风中都晃了晃脑袋
感叹道
每日听着准时的诵经声
一转眼
我们竟然都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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