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竹林 | 第69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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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的院落是安静的，从芒果树下经过，一地小小的芒果或被松鼠祸害，或被风吹落，夭折掉落满地。

其中一颗稍大的芒果，已经半熟。松鼠啃掉一半，另一半掉下树来，咬痕狼藉的半个芒果露着果肉，安静的躺在院子里。

总觉得这世界的每一样能被食用的植物，它的原型像极了人体的某个部位，比如这芒果就像是一颗心脏。

被啃咬一半，在青绿色芒果皮上留有齿痕的半个芒果，忽然看到，也微微扯了一下心脏，就撞见了情感中那种苍凉而寥落的心绪，在这阴沉沉的天空下，寂静的院落。

中午，小师父群发一个人名，是晋江一位16岁的小孩，T细胞瘤，小师父说，可能今日就不行了，师父们帮忙诵弥陀经，越多越好。

未搞清楚医学术语下T细胞瘤的孩子真实的状况。

师父们要按照正常的安排作息，过堂，功课，午休，上殿。师父们集体的共修诵经在晚上，下午上殿，我自己的拜佛功课在晚殿之后，诵经功课在早斋之后。心想，等诵经的时候，一定回向这位未成年的小孩。午休听到有人在隔壁出声，不知道是不是果真为这位小孩诵经，绵绵密密经文的声音。

三点以后的院落，阿姨开始帮忙扫地，而那个掉落的半个芒果，大概被清扫不见。

父亲讲过一个故事，同时赶考的两位秀才，路遇一位占卜的高人。两位秀才便向高人卜一卦，都问赴京赶考的结果如何。

第一位秀才说了一个字，高人占卜结果说，必可高中，第二位秀才一听，要测同样的字，可结果却让秀才大跌眼镜，十分不满，觉得这位高人简直就是手段高明的江湖骗子。

明明两个人一起说一样的字，测一样的事，为何结果差别如此之大。在占卜者和秀才的纠缠中，我也一脸茫然的问父亲，为何会这样？

父亲说，因为第二位秀才占卜的时候，恰好有一位货郎高喊，卖老鼠药了，卖老鼠药了，声音清晰可闻。高人将占卜考试不中的玄机向这位秀才一一说明。语言深奥，未曾记住。只是我问父亲，占卜难道也关乎外境，父亲点点头。

占卜这回事神秘莫测的天机不可泄露。而我总觉得这样的故事，就像是佛说，万法唯心，外面的境界也是心的影子，由此加入占卜推测，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吧。

在常坐看书的地方坐定，翻开中午未完成的事情，手机中小师父又发来信息。小孩刚走了！

忽然更加荒凉寥落的心情，就像树下芒果上的狼藉齿痕。

这算不算外境应和了一种心境，当忽然悲凉的时候，会看到果落花谢，会看到阴暗的天气，会看到一片狼藉。

……

曾经因体检去医院，许久不去医院的自己，自然少不了围观，白大褂的医生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经过，忽然兴趣满满的问我说，呀，这么年轻，怎么想不通就出家了呢？

我盯着他手里的咖啡，想，这是医院，不是说病从口入么，竟然慢悠悠的享受一杯咖啡。然后又安慰自己，医生穿着白衣，称为天使，却也是人，也是要吃饭的，喝咖啡自然无可厚非。

我从自己一堆默不作声的妄想中回神，道，啊，是想通了才出家的。

一位医生让填表单，表单上有一项HIV检测，一时反应不过来HIV是什么的简称，问，可不可以做个简单的体检，其实就是因为考试需要报个表而已，不是身体有状况。她已经不耐烦，扔过一支笔，蛮横的说道，怎么能不检测，体检都要。

看看表单上的一串七七八八检测项目，综合的价格高昂的让我兜里揣着的钱隐隐不安，迟疑中我掏出手机百度了一下这个HIV。这次轮到我暴走，对一位僧人打钩强制要求检测这个，靠，这体检是变着法要钱吗？

最终和陪同的小居士离开那所冰冷的到处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医院。将那份需要跑楼层一项项检查打钩内容的表扔进垃圾桶。

小师父一起经过医院到了门口，说道，我在外面等你们，我不要进去，医院哪有好人。

乍一听，感觉像是一句骂词，其实何尝不是，身体好的，谁会来医院，这里的好人，是身体的好，人们常常理解的好人，指的是作为品德的好罢了。也不知道一个好了，另一个是否也好。不知道一个好是否能代替另一个好，或者都好才是真的好。

师父曾经讲过一个事，一位病人某一天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傍晚空荡荡的走廊，病人看到一群五六岁的小孩从走廊的一头跑来，病人想，怎么能这么多孩子，这些孩子都病了吗？

师父说，去世人的中阴身，大小就是一位孩童的大小，病人看到的已经不是所谓的孩子，他可能看到的只是一群中阴身。而中阴身，是正常人所看不到的，能看到，说明有相同的业，这位病人距离去世可能不远了。后来这位病人一直病不见好，不久去世。

这个世界看不到的不是不存在，这个世界，看到的有时候，却当做是不存在。

医院和餐桌是最能见证《地藏经》所描述的境象

经中说：

罪器叉棒。鹰蛇狼犬。碓磨锯凿。锉斫镬汤。铁网铁绳。铁驴铁马。生革络首。热铁浇身。饥吞铁丸。渴饮铁汁。”

“又诸罪人，备受众苦。千百夜叉及以恶鬼，口牙如剑，眼如电光，手复铜爪，拖拽罪人。复有夜叉执大铁戟，中罪人身，或中口鼻，或中腹背。抛空翻接或置床上，复有铁鹰啖罪人目。复有铁蛇绞罪人颈。百肢节内，悉下长钉，拔舌耕犁，抽肠剉斩，烊铜灌口，热铁缠身。万死千生，业感如是。”

“光目答言：'我母所习，唯好食啖鱼鳖之属，所食鱼鳖，多食其子，或炒或煮，恣情食啖，计其命数，千万复倍。尊者慈愍，如何哀救?”

有时候餐桌上的尸体，经过了抽肠剉斩，烊铜灌口，热铁缠身。有时候医院里的抢救，那些冰冷的器械像是地狱里出来的凶器。

餐桌前一刻还是色相味美的佳肴，下一刻，可能只剩满桌的杯盘狼藉。

那位端着咖啡，问我问题的医生，没有来得及回答，其实想问他，医院是一个最能见证无常的地方，怎么能对生死如此麻木呢？医院，前一刻有可能还竖着走进来，可能下一刻就被盖了白布横着抬出去。有的血肉模糊的进来，有的剖腹开颅的进来，有歇斯底里的喊叫，有插满管道的无助。

……

一地的芒果，从开花到结果，虽知芒果最终都是要落地的，有的未结出芒果，花就谢了，有的小小的芒果，未及长大，就掉地了，有的被松鼠和小动物忽然啃咬一片狼藉，也落了。一颗真正的长成熟了的芒果，在枝头能从开花长到成熟，多么不易。

这位只知道名字未曾谋面，辗转让师父们诵经回向的小孩，未来得及好好忆念诵经，却走的如此匆忙。

未及长成的夭折，就像人生，孤坟多半少年魂。

……

因疫情，新闻多看了点，

第69天，一场凉山的森林大火，19人丧命；

第69天，一列从济南到广州的客运火车遇山体滑坡侧翻，两节车厢脱轨，机头起火；

第69天，中国以外确诊人数超61万，死亡近三万。

……

这个世界的真相，沉重而又伤感，一生，乐如白驹过隙般的短暂，草木一秋，人生一世，树百年，还是树，而百年后的人，又到了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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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天，分享：

诗歌

作者|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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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当打了补丁的衣裳

成为了时尚

我们就明白

物质很容易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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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长辈说不懂如何摆弄电脑

只会打电话

我说电子邮件不如写信

写信能留下一些字迹

他说不少现代人

连后代也来不及要了

还要什么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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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算命师说

你的命运即使能掉过头来

油箱里也已没有油了

但你还是很宽心地说

正好能把闲置多年的

自行车用上了

算命师说

自行车就不必算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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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朴实里有低碳的智商

就像大自然的自我

朴实不需要环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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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表里如一就是

揭开表面之后还是表面

只要一贯诚实

就没有里面

一旦撒谎

才产生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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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相比希望

失望是可以抚摸的

它低头弓腰的姿势

从不会让抚摸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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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见到一个三十几年

没见到的朋友

发现双方都被时间

化了很浓的妆

任何其他的化妆品

无法为其补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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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隆重地过节是人类的天赋

但众人的隆重

常常是个人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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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人类为什么不把一叠叠钱

放在室内作为摆设

这个问题令骄傲的金钱很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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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沿着掌声的路线图走

迟早会到达舞台

但这并不保证

你就能上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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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人类史改写不了自然

只有自然能用各种天灾

改写人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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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说到生活中的功夫

一些人的刀子上

有各种东西被切开来的味道

另一些人的刀子上则有着

不动刀子的味道

后者是绿色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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