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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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和她的孩子们
【1】
外公是2013年8月1去世的，距离现在已经有三年多了。我突然想写点什么，因为人的记性差，可能哪天就什么也忘却了，只剩一个孤寂的影子，看不清模样。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西安很燥热，大姐给我打电话，说北京去不了了，让我把票退了，外公去世了。我买了8月3号的票，准备跟大姐去北京玩。听到这个消息，我没有掉眼泪，但有说不出的难过。就给贾飞跃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他说：收拾下行李就走。我说：那我们直接在汽车站碰面。
我外公，是贾飞跃的爷爷。
我们见面时，淡然的笑了一下，但都在掩饰什么，谁也不说死亡这件事，也不说这个老人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们。两个人买了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具体聊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贾飞跃当时心里一定难过极了吧，外公最疼他了。他是长孙，一直学习好，一直被爷爷牵挂着，或许临终的时候都会说：我是赶不上大飞娶媳妇了。
那天车上人不多，我们刚开始一起坐，后来就分开坐。他在我左上角的位置，我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除了沉默，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坐在一起，让彼此都很压抑。以前的时候，我们在一起，他会聊他正在追的女生，给我看照片，还让我给他点建议怎样讨好女生，今天什么话题都是多余。
在归途，我一直看着窗外。
想着六月回家的时候，母亲问我要不要去外公家，我说不去了，等过年再去吧！我都忘记了老人已经88岁了，想着他一定能活到100岁，像那个太爷爷活到103岁都还能吃20个杏呢。
从西安回陕北有好多次，我从来没有注意到路上的风景那么好，快到傍晚时，晚霞映红了天，沙地与蒿草连接，天空还是湛蓝的，羊群与驴马在蒿草地上打滚，晚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又吹走，世界一片祥和，可有个老人再也看不到了。
我感觉眼泪快要出来了，盯着窗外，眼都不眨，让时光静无声息的流淌吧！
到了镇上，我们坐表弟的车直接去了外公家。
【2】
外公家到我家隔着一条沟湾，沟湾很深，如果要从这边翻到那边，至少也得四十分钟吧！
沟里一年四季有浑浊的河水，河水不深，挽起裤腿也到不了膝盖，如果是雨季就例外了。小时候有年夏天，河水淹没大腿，衣服都湿了，记忆中还有次把鞋子掉河水里，被冲走了。还有次，人们在沟湾里拦了坝，说是要在河水里养鱼，河水涨的很深很宽，清澈的水上经常能看到鸭子，水里有鱼。
河两岸的孩子们就去玩水，浮着木头，说要到水里逮鸭子。这样外公那边一个不太亲近的舅舅孩子，就溺水了。打捞到大半夜才找到尸体，河两岸站满了人，哭声震天。后来那条河再没有被拦过。
我们每次去外公家就要翻过沟湾，夏天从河水里趟过，冬天从冰面上滑过。只要翻过沟，就很近了。我们都是说，外公家想是在岛上，他每个女儿要去，就得翻条沟，那会还没有电话，只要过年才大家约时间一起过去，其他时间都是各去各的，若是恰好碰见，那绝对是极开心的事情。
去外公家，一般是住一晚，第二天上午回。每次回的时候，外公就要送我们。从他家走到梁上的小坡，我们说快回去，不用送了不用送了。他说再走一会，送着送着就到沟湾前了。
我们开始翻沟，他就站在那儿，望着我们。要过河时，就听见他在上面喊，从那边过，那儿是羊群经常走的地方，水浅。等我们过了河，翻上沟，才看见他慢悠悠的往回走，走几步还回头。于是我们在沟湾这头，外公在沟湾那头，看着人影一点一点的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外公就是这样送他的儿女们的，不管哪个去他家，回的时候他都这样送。直到后来交通便利了，我们开车去的时候，就只能送到大门口了。倘若谁是翻沟过去的，他一定还是会送的。
【3】
外公一共有八个孩子。一个儿子，七个女儿，但最后一个女儿，也就是小姨送给别人抚养。
听母亲说，这是外公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在他去世前，还有说起。大概自己的孩子送人后，要不得，亲不得，叫不得，宠不得，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听着自己的孩子叫“二爷”，一定是很难过的事情吧！
人的一生都会有遗憾，有后悔，有失而不得，弥而不足。只要做了，就没有再次选择的机会。
但庆幸的是，外公的每个孩子都特别孝顺，务实，兄弟姐妹之间也和谐，能够互相帮扶。不管是读过书的，还是没有，都是那种谦卑有礼，通情达理的人。说实话，我跟外公的相处，就是逢年过节去他家，或者外公来我家住几天，对外公的教育孩子的方式不是很了解，甚至对他的家风也说不出所以然。但从他的孩子身上能够看到一种教养，一种生而为人的责任和准则。
而他本人又是极其正直、善良、勤劳和整洁的人，是值得人尊敬的一个人。
他很少求人，什么事情都自己用力做好；不管什么时候去他家，院子里外都是整整齐齐的；小时候去他家，家里养羊，他常赶着羊群到沟湾里河水，给我们挤羊奶喝；外公的手也特灵巧，他用羊毛给儿女们每人织羊毛袜子和羊毛裤，冬天穿着特别暖和；在他年纪大些时，每次我们去，他吃饭都不喜欢坐饭桌前，总是给自己盛好坐在炕前柜子边吃。他说年纪大了，吃饭不方便，独自坐开吃让他觉得舒服。
外公家的意识特别强，在他逐渐老的过程中，很少愿意出门，甚至生病连医院都不想去。他想在自己的家里，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主人。外公生病了十五天就去世了，在那段时间，他的儿女们轮流伺候，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在身边，哪怕外公夜里翻身，也会立刻醒来，外公的身上有疱疹，女儿们赶着做舒服的棉被，让他能睡的更安稳点。外公夜里想吃什么，儿女们也夜里驱车购买。
大概人们都能明白，有些事现在不做，这一辈子都没机会去做了。
我听母亲说，在他弥留之际一直看着院子里。儿女们猜测他是想住进新房子里，那时候舅舅刚盖了房子，还没装修呢。后来舅舅说，他不是想住进新房子里，他是想在大窑里去世。大窑大概是外公最早的住所，或者是他亲自建起来了，这些我就不知了。
【4】
外公的葬礼办了6天。
按我们当地的风俗是3天，但问阴阳说6天后适合出殡。外公的墓地是他自己选的，很早之前，他就给自己看好了墓地，那个位置比较高，能够望向东南西北，他想离开这个世界，也能看见他的每个孩子。
葬礼全是哭声，尤其是他的儿女们，像我们这些孙子就真是孙子。在哭的时候就是哭声一片，哭过后还是会觉得饿了渴了找点吃的。而他的儿女们，大概是陷入了真正的悲痛。整个过程中，我没有太多观察其他人，注意力很多时候都在母亲身上，在一个葬礼环节，我看到母亲哭的快倒在地，我赶快过去扶住她，母亲在我的怀里哭的更伤心，她边哭边给我说：我没有爸爸了。
”我没有爸爸了“，这一句话戳的我泪如雨下，那种痛毫无隐藏的覆盖了我的世界，让我从另一个角度重新认识了死亡，也使我开始畏惧死亡。
当时在外公屋门口坐着一个老太太，她看着外公的儿女们哭的撕心裂肺，整个院子一片缟素，充斥悲痛。就听见她无比羡艳的说：看人家去世多风光啊，我要是死了，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哭没？
我不知道人老了是怎样一种状态，世界呈现给他们的又是怎样？
外公去世后，母亲病了半个多月，身体消瘦，面色憔悴。我们不敢再她跟前提前死亡，提前外公，否则只要让她想到这些，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多，她才从“以后没有爸爸了”的伤痛中恢复过来。
【5】
外公去世及去世后，外婆都没怎么哭，她显得很平静，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之前有听过外公跟外婆的一段对话：
外婆说：你得走到我前头，你这人不会做饭，又受不得委屈，要是儿子家做的饭不合你口味，你吃不舒服，也不会说出来，宁愿饿着自己。我就好多了，若是在吃的不舒服，我还能给自己熬点粥，煮点面吃呢。
外公说：········（我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果真，外公走在了外婆前面。
外公去世后，外婆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不如前。母亲说，不管儿女们多么孝敬，对有多么好，外婆的精神支柱都坍塌了。
在那时，我才渐明白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着怎样的意义，尤其在行将就木时，活着于对方而言，本身就是生命的支柱。
外公去世后，外婆没事就去每个儿女家住几天。她来我家住时，我正好在。有次母亲去外面了， 就我跟外婆两个人聊天。整整一个下午，我安静的听着一个老人的生命诉说，很多故事都已不连贯，很多事情也有些模糊，我就那么听着，她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一个人的离去，对于另一个人，大概就是关闭了所有心门。
有些话，只能对懂得人说。而对于外婆，大概就是与她有关的另一个世界彻底消失了。
【6】
外公是我第一至亲离开人世，第二年后奶奶也去世了。
生命就是一条止不住的河流，它从来不会停止。我们能做的，大概就是用心去珍惜，去陪伴，去爱这世上每一个我们要爱的人。
愿你珍重，学会善待。
晚安·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