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 蝉还未鸣,夏的况味,尚在旅途之中。
四月末,上海有点热。
穿梭在展馆三角形的中央操场上,我们距离虹桥火车站有近50公里的距离,时间流淌得有些快。我和了了姐的步伐有点紧,却也很保障对于自己体能的了解之上。我穿错了衣衫,汗水已经开始在后背黏糊起来,口罩的覆着之下,更有一股闷生的热乎。
走到了三角马路口等待绿灯亮起,从眼前经过的车辆会带来一阵微弱的凉风,只销是如此一瞬,头发的草场就会有被拨开灌风的舒坦。再看看两边高大的行道树绿油的叶子,和晴好的蓝天比衬,车玻璃被太阳光打出耀眼的星芒,初夏的气氛,把每个细胞每个毛孔都填得满满的。
上了车,城市辉煌的高架桥横错在眼前,还有随着高架桥的走势,鳞次栉比的楼宇,每行驶百米,像高低起伏的海浪,似不同也似相同。我的眼皮开始下垂,目光逐渐变得模糊,意识游离,重重的脑袋装了许多许多的梦境,纷纷从关门里流淌出来。一边随着行车频率微微震晃,一边在浅浅的梦境中思绪澎湃。
抵达虹桥站,距离车辆出发还有一点时间,距离早餐已经过去六个小时。点了一碗面,还是酸辣汤底,夹着面一口接一口。我本就是非常能出汗的体质,在初夏的午后,便吃出了盛夏的灼热。我需要很多纸巾来阻挡顺着脸庞流下的汗水,生长在边缘的头发率先被濡湿,从根根分明到群体丛生,身体从胃部散发的热能,激发了四肢更灵活矫健。
夏天的细节啊,也在这一碗汤面里。
迷濛的瞬间,最有一种熟悉的错会,我倏地被拉进一个房间,这个房间里全是曾经走过的日常,不起眼全然不起眼,却在某些机缘巧合之下,被我熟读背诵。
夏天的高温,浑身都被汗水控制,皮肤的表层开始不那么柔滑,头发更是有请务必远离脸庞和脖颈,扑面的热浪扭曲了远方的景色,仿佛一切都会被融化变形。
蝉还未鸣,夏的况味,尚在旅途之中。
四月有半个月的时间里,我和倔强较劲。从第一夜莫名着凉,浑身无力的疲软感,到五日之后,在深夜返程的车上把胃里的食物全部吐了干净,那天在湖边工作时的美景也都随着胃部不适,从恩赐变成了一种苦磨。下午的湖边,水清草绿,迎风可闻物志两明,苇高挡眼,和天空衔接出漂亮又善良的齿线。我在它们四周环绕,每个角落都有因为身体不适而倒流的食物残渣。
那天的风明明那么温柔,那天的风明明那么令人喜悦。那天的风,也成为我眼里的一把刀。
三日后,我和爸爸通完电话后才认识到,年龄的增长,需要臣服,而不是用十年前的经验作为判定依据。十年前,我不需要吃药,身体偶尔发出点什么信号,一顿觉一餐饭便也迎刃而解;十年后,我需要吃药,即使我并不是在质疑医学的力量,但我信仰了自己对于自己逐渐不明晰的认知。
吃药第三天,好多了。身体机能全面恢复正常秩序,久违了。
不过我的四月,也基本上要结束了。痛心疾首的时候,才会恶狠狠地立下必须重振旗鼓的誓言,虽然推翻这座旗帜很可能不需要太多的能量,但似乎这种循环往复,亦是必然。
/我们拍摄谷雨的下午
上旬我记录了很多次的梦境,在清晨意志浑浊的时候。我不允许自己继续睡下去,伸手找手机,混沌的脑袋组织语言,把刚刚还在的梦境全部写下来。
每一次的梦境,都没有太多的惊人起伏之处,但每次都有让我隐隐心碎的点。梦是我的影子,是我和这个世界对话的第四维。
2021/4/13
Tuesday
梦和深夜之间的屏障是沉默。梦里的喧嚣和凯旋,梦里的冲动和无稽,映照了深夜长长的寂静。一个我两个我三个我突然消散,一场又一场的盛宴落空,空气稀薄,呼吸急促,伸手抓无,时间滴答。
2021/4/11
Sunday
我已经连续出差了好几趟,上海和北方,回家以前,收到再次被邀请参加诗词大会的消息,于是,我在三天里,掐着时间赶飞机。原计划今天抵达家里,明天继续飞北京,我终于觉得身体扛不住,和导演说我必须晚一天抵达。没回家,在附近的亲戚家,他们正在改造园子。有一个泥水匠工,长相俊秀,和我从前的好朋友很是相似,但我始终没和他说话,他只是一直跟着我。我去找爸爸,爸爸正在替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朋友种菜,让我给他拿个塑料袋子。
第二天,我还是跟着云朵起飞,抵达北京,导演们站在门口,我没带行李,问我是不是谁,我说是,头也不回向前走,前方没有人,只有穿着轻便的自己和缥缈的植物。
2021/4/10
Saturday
东北的宅子,全村的人都在排队,要查验一件事。队伍很长很长,转了好多弯,我们抵达后,看起来也是普通的排队,没想到很快就被安排进了一个死胡同。前面的人没有防备地全都不见了,我们走在胡同里,以为前方就是查验处。绕过一个清澈的池塘,可以看见丑丑的透明的鱼,钻进胡同里,在一个没有窗的洞里看见一个连着一个锅灶,都布置了东北花布。我们闲聊,原来是大家的厨房呢,怎么排气啊。
倏地我们明白,被另外安排了。于是我们开始想,哪里犯了错误,迅速往刚才排队的方向走出去。漫长的队伍已经消失了,宽敞辽远的街道,远处驶来许多摩托车。我们开始被警告,被喝令要老实交代。我想起我唯一犯的错误是把东西借给了一个长相很帅的特警,他在哪里啊,谁找得到呢。
我们又往胡同里走,经过池塘,风和日丽,水波清明,放生了一条刚出生的丑丑透明鱼,眼前的景色分明是怡人春日,其他的事,被暂时忘却了。
2021/4/9
Friday
两个小姑娘,模样都是从前认识的类型,精瘦小巧,但思维敏捷,文笔流畅。我应聘进了一家杂志社,总编是一个中年男子,头有些秃,精神很好。我写的第一篇稿子不够深刻,不过他们并没有想要讨论我的能力,而是穿着睡衣坐在床边一起聊怎么把稿子写得更有见地。我捂着被子假装在听,也假装沉睡。
镜头切换,是一个食堂,主营是东亚人,和每个人都很熟悉,人缘虽好,但不是一块硬骨头。已经收到了每个人想和他一起过年的邮件,前方来了敌情,所有人不论年岁,都选择冲锋陷阵。他被离去的消息剥离,意志上体无完肤,泪流满面。我始终没有出现在这个场景里,我像一朵已经阵亡的孤魂,默默看着发生的一切,没有思想。
2021/4/8
Thursday
是在县城里陪伴了一整个青春期的那个家,熟悉的餐桌,旧旧的菜罩里盖着朴素的几款日常。没有人相信我,我哭着和妈妈说我吃的苦,每天都要挣扎三十多公里,似乎连一部破烂的脚踏车都没有。妈妈最后表示同情,我肿着眼睛走到餐桌前,看到一碗热腾腾的暗红色蔬菜。我说已经夜里十点,为什么还要炒菜吃,妈妈走了进来,她的面孔还是我十岁以前的模样,脸上的皱纹很少,容光焕发。她说,因为想吃啊。
她开始大口大口吃,我也动了筷子。
2021/4/7
Wednesday
她给我送外卖的时候,顺手在楼下买了菜,开门后她会带着一点腼腆和我分享这个小细节,我探出半个身子回她一个笑容。随后我收养了一个姑娘,她年轻她瘦,她意志坚定她铿锵有力,并且总是支持我。可梦里的我还是悄悄怀疑她,害怕背叛来得突然,又合情合理。
2021/4/6
Tuesday
是两个承接的点,距离很近,一个是开始,一个是结束。我必须把造句完整,才能抵达下个阶段,逐字逐句地说明白。每个点的下方是一个竹篓子,可以在里面放进造句时说的物。我一直思考,如何能更加准确,而准确的标准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镜头切换,两个点的辖区里出现了两只狗,一只金毛一只伯恩山,我教它们上卫生间,它们带给我慰藉。竹篓子里有它们的玩具,我想起锅里最后的菜肴结束,我就要离开此地赴往远方。它们乖乖陪伴我身旁。该死,我看到朋友送的腊肠,开始被蛆虫侵占,完整的肠衣不见了不见了,愈来愈恶心,我决定全部扔掉,并忘记。
2021/4/5
Monday
饮酒大醉,回家呼睡,但和歆歆约好要一起返厦。她在几点给我打了电话,我已经断片,但我准时收拾了行李上了她的车。在高速上奔驰,两边的人好多,有很可口又肮脏的流动摊,上坡,眼前是一座又一座高山,抵达顶点开始下山。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角度倾斜得厉害的下坡,被一群绿山包围,我们俩在车上尖叫,怎么会有如此美景,怎么可以纯粹得没有规则,我们都被植物和高山治愈。后来我的爸爸中途上了车,我们继续往前开,但歆歆似乎想要吃什么,打了双闪,一直向后看。眼前依旧是繁密高山,人越来越多,镜头被拉远,我们的车愈来愈渺小,倏地一个黑屏空镜。
2021/4/4
Sunday
我接到一个民间客单拍摄,需要一起进入太空。穿过比人高的水麦田,我振臂高呼,手机收讯地理位置提醒:坦桑尼亚共和国。一个干瘦的黑人妇女朝我走来,我已经在幻想穿上宇航服的时候,要摆什么姿势。
2021/4/3
Saturday
梦到重返故地,梦到奇怪的行为,梦到熙熙攘攘,熟悉的脸庞。
下旬,我在下午光线并不友好的三春堂里,实现了一些想法。
阴天比晴天有情绪,阴天我可以点灯。当然,晴天我也点灯,但气氛会宛如李白和李清照。我以为我是李白,其实大部分时候我是浸在李清照的缸里。
找到了一截短烛,灯芯粗麻,点燃之后,灯火有一股兵戈铁马的粗犷,苗眼儿大,烧得也快。在熄灭的瞬间,厚重的余烟让整个现场都不得不“退位让贤”——它收尾时的气场,震慑了所有“参赛选手”,成为一股话最少,但眼神最犀烈的能量。缓缓散出的余烟持续了比普通灯芯更久的时间,直到成为一抹融化的腊块,静态的照片里,流淌了它的一生。
我爱无声胜有声的此时。
即使重逢相似的午后,那抹蜡块都已经如烟,我们走到了很远很远的未来里,它被留在了记忆的某一处,照片还可以重现它的辉煌。
熬夜本是我的禁忌。但我深爱夜的时分。
白日即使没有人的房间,也不是夜的气氛。夜有星辰夜有月,夜有别离夜有宁。恐怕都只是我在为赋新词强说愁。
我在四月里,见过一次黎明前的夜,只差半个小时兴许就能赶上姑苏城里一碗头汤面。我拉上了窗帘,关闭了早晨的闹钟,躺在熟悉的床上,一边听着红楼梦,一边和女儿们走入太虚幻境。我倒是想要活在小说里电影里,不当一个现实中的人。而我又为什么非得说现实不如虚构?分明着,现实甚于虚构,现实更无边际。
现实,让我无端好好吃睡罢,让我虚实切换两头享,让我昂首挺胸向前走,让我风起云涌无所思。
即将五月,天气可要更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