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和你结婚，我等了整整十年

昨天

“

妮妮跟我联系不上，知道我又在骗她，这次根本就不是出差，而是在执行危险任务。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570个故事—

一

从火灾现场出来，手机屏幕上显示有156个未接电话、89条短信、无数微信未读消息，我才得知：妮妮独自在火灾现场附近等了我一天一夜。

我是一名消防员，她是我的未婚妻。

2020年3月24日，我们甘肃陇南森林消防支队驰援山西榆社森林火灾，已经连续奋战了3天3夜。全体救援人员逐渐精疲力竭，但火势像猛兽一样反扑，危险步步逼来。好在凌晨突降大雨。我们重新振作，一鼓作气将大火扑灭。6点下山，途中我赶紧给妮妮回拨电话，再次请她理解。

消防员就是这样的。

一旦执行任务，就不能私自和外界联系。

妮妮直接问我：“这次咱们能见面多长时间？”

我说：“10分钟。”

她舍不得挂电话，有些诉苦道：“昨天猜到你在老家执行任务，我立马就开车过来，到了山脚手机没信号，我只好躲在车里等你，一直等到现在，整晚外面都在刮风下雨，吓死我了。”

这次救灾地点在我老家门口，任务危险，原本我并不打算告诉妮妮，但在执行任务前，给她发信息说来老家出差，忙完可以见一面。

妮妮跟我联系，却无法拨通电话，根据以往经验，知道我又在骗她了，这次根本不是出差，而是在执行危险任务。她一边责备一边心疼。

十年恋爱，我们俩唯一的一次吵架，就是因为我骗她。当时是2014年1月3日，甘肃天水发生森林火灾，那是我第一次执行森林灭火任务。

怕妮妮担心，出发前，我没告诉她。随后几天，她用尽所有方式都联系不上我，甚至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后来任务结束，我才告诉她实情。知道我安全无事，妮妮哭着跟我大吵了一架。

那次我向她保证，下不为例。之后的几年，我每次执行任务前，怕她担心，都会以“封闭训练”“集中培训”等作为借口，说这几天不能联系。

起初妮妮还相信这些借口，后来根据新闻报道，以及从我口中逼问，才知道我经常身处险境。

那次回山西老家救火 | 作者图

时间长了，妮妮就被迫习惯了我的突然消失。

这次老家发生森林大火，妮妮猜出我肯定奔赴火场。但我没想到，她居然独自开车前来找我。

到山下碰到妮妮，她泪水“哗”的一下流出来，哭了一会儿，却捂着嘴巴笑起来，指着我的脸说：“看看你的烟熏妆……”我捧着她的脸心疼地说，别笑话我，看你满眼血丝，红得跟兔子一样。

刚说完，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没说几句，时间就到了，我听令跟随队伍回营。看我登车后，妮妮也赶紧发动汽车，跟在我们后面，开了一个小时后，她才依依不舍地停下。

很快，手机收到妮妮的拷问：

“结婚的日子，到底定在哪天？”

二

妮妮跟我是高中同学，她那时坐我前排。她有不会做的数学题，就转过来问我。后来我去部队，她到珠海念大学，时间和空间让我们的联系变得困难，但也让我们珍惜每次聊天的机会。

部队在周末才能用座机跟外界联系，每次周末，我就抱着电话跟妮妮聊上一整天。后来我考上军校，毕业分配到甘肃，聚少离多和“突然消失”成了常态，平均每年和妮妮见面时间不超过30天。

妮妮为了跟我有更多的相聚，放弃了准备很久的公务员考试，她说一旦录取，就得服从分配，到时见面就更难了。之后她去考了教师资格证，打算拿到证书后，在我驻地附近找份工作。

我问她，“明知道我不是自由身，不能每天陪你吃饭逛街，你还要跟我在一起，怎么这么傻？”

妮妮俏皮一笑，说：“你才傻呢，这些年我们的交往我全都记着呢。”部队规定，当兵的头两年，以及在军校就读期间，不能结婚，因此我和妮妮刚开始交往的那六年，我心底犹豫，这么长时间的异地恋，我们的感情是否会有结果，但随着时间渐长，我们都发现，越来越离不开对方了。

于是一等军校毕业，我就回到老家，对妮妮说，我要给你一个郑重的承诺。妮妮问什么承诺。

我说：“嫁给我，今生我来照顾你陪伴你。”

妮妮同意了，也把我们的情况给家人说了，其实她父母很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尊重女儿的选择，但说到谈婚论嫁，做长辈的还是很谨慎。

经过慎重考虑，她父母认为，我从一个普通士兵考上军校，很有上进心，在部队长期培养，也一定不缺责任感，最终大力支持我们结婚的事。

然而毕业不久，我父亲就因病去世，原本计划的婚事就暂时搁浅了。由于我休假短，回归部队后，妮妮帮我在家料理了一些未尽的后事。

此后，她还不忘经常去看看我的母亲。

两个月前，也就是2019大年三十，我们在老家已经将婚帖发了出去，婚房布置得一派喜庆，各种庆典用品准备得满满当当。我和妮妮激动地为初八的婚礼忙碌，等着十年爱情修成正果。没想到新冠疫情突然爆发，一切变得捉摸不定。

一开始是电视屏幕上滚动着关于疫情的最新动态，接着我们的小区群里发布通告：倡导大家“红事缓办、白事简办”。妮妮挽着我的胳膊小声问：“我看形势越来越紧，要不咱们就提前办了吧，这个婚礼我等了足足十年，不想再拖延了。”

我赶紧联系婚庆公司老板，对方说：“不是大爷说晦气话，这个时间办婚礼恐怕不是时候啊！”

我和妮妮都有些无措，尽管妮妮善解人意，可我不想这时候有何闪失，我们又陷入摇摆不定。

是单位的一条命令让我作出了决定。单位要求全体休假人员，务必正月初二晚10时前赶回单位。

刚休假5天的我，立即收拾行装，大年初二一早，上了回营的列车。那些天，妮妮根本不敢看新闻，躲去婚房把我们之前的信件拿出来看。

三

在我入伍服役期间，因为无法用电话随时联系，就给妮妮写信，那些信有的是在救灾间隙写的；有的是在坍塌的废墟旁；有的是在被烈火吞噬的森林旁。信纸上沾染着灾害现场的污渍。

写给妮妮的信 | 作者图

其中有一封信，是因为我去救火失联了好几天，妮妮跟着担惊受怕好几天，即便任务刚结束，我给她打电话报平安，始终没能抚平她的情绪。

挂掉电话后，我干脆在一片焦湿的灾难现场掏出了纸和笔，写满请求她原谅的话，为了解释我当时真的是无法跟她联络，还特意写了一点当时的危急形势，提到身边有战友差点坠落悬崖。

这是我第一次给她讲述执行任务的细节。

看到这封信之后，妮妮就再也没跟我吵过架。

几年过去，这些信件积攒了厚厚一沓。

字数加起来足足30多万字。

到了五一假期，我得到休假机会，回到山西老家和妮妮团聚。虽然那时疫情防控还没松懈，但我们乐观地看到了希望，婚礼再次被提上日程。

“就定在8月28日吧，是个非常吉利的日子。”

为此我专门向单位申请了休假，也得到批准。

之后，我们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我休假定的是从8月20日开始，但妮妮实在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7月就和家人准备好了一切，8月初，她又一个人坐火车来到我们营地见我。

休息的时间，她跟我一起憧憬：“咱婚房里有红对联、红喜字、红被褥，成双成对，到时我再弄些印有囍字的气球，让它们飘满整个房间。现在你就安心工作，有时间就陪我看看陇南的风景，但我知道你抽不出时间，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玩，等玩够了呢，到20号咱们一起回家。”

看着妮妮一脸幸福，我也开心地想，终于可以给她一个完美的婚礼了。时间一天天过去，那些天妮妮没怎么外出游玩，因为连日下起了大雨。

看着雨帘如珠，妮妮的脸上浮起忧虑。

8月17日，离我休假日到来还剩三天，午饭后，忽然一阵紧急警报响彻整个营区。我来不及跟妮妮解释，就跟随战友一头冲进了雨雾里。

周边村镇暴发了山洪，大雨在陡坡、荒野的助力下，顺着山谷、山沟顺势而下，如一头恼怒咆哮的狂狮，一股股地从山顶冲下山脚，已经冲入了村庄。我们得到命令，去附近村镇抗洪抢险。

紧张救援一下午，险情被控制住，我们满身泥泞，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营区。晚上，我扶着妮妮的肩头，认真告诉她，队伍新下了任务。

“陇南最南端受灾最严重，明天我们可能挺进那里，预计得半个多月。明早我把你送去车站，你先回老家，等任务结束，我再回去办婚礼……”

妮妮脸上的表情由惊慌变成伤心，最后是坚决。

“灾情这么严重吗？你又要让我回去？和你待一块这么难吗？不行，这次我要和你一起去救灾，然后一块儿回家结婚！”她似乎什么也不听了。

我说：“你跟着我们去救灾？这不是胡闹嘛。”

虽然我是在开玩笑，但妮妮捂住了耳朵，做出不想听的样子。我只好硬下心来跟她讲道理：“救灾重要还是婚礼重要？看看我们营区干部，有的孩子出生时都在执行任务，我怎么能破例？”

最终，妮妮只能答应第二天一早返回老家。

四

第二天早上6点，我把妮妮送到火车站，才得知前往山西的列车因部分路基已经被冲毁而停驶，车票只得改签。妮妮也随我再次返回营区。8点，刚回到营区，集合命令响起，所有人员全副武装，一个紧跟一个登车，直接向文县开拔走了。

原本是我送她回家，结果却成了她送我出发去重灾区。看着车窗外的未婚妻挥着手往前小跑，最后渐渐消失在雨雾中，我有些不忍回头看。

不一会儿，手机信息响起，是妮妮发来的。

“老公，我送走了你，我也准备出发了。我会安全回家的，你放心。你自己到灾区后，一定要万分小心，我查了查受灾区，全是乱石淤泥，还有，周围群山环绕，滑坡泥石流易发，你放机灵点，多留心四周。去吧，我在家等你回来娶我！”

钻在雨衣里的我，眼睛越来越模糊。

我知道这些年妮妮尝过的委屈太多了，有一年情人节过后，我在休息时间给她打电话，问她情人节是怎么过的。她说，就是逛街、吃饭啊，我就有些心疼，问她一个人逛街吃饭会不会无聊。

妮妮用不在乎的语气说，“不是一个人啊，还有我的闺蜜和她男朋友。”电话这头我沉默了，妮妮在情人节陪着另一对情侣，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到了8月28日，原本是我跟妮妮的第二次婚期，而那天是我在文县受灾现场救援的第10天。

在文县救洪 | 作者图

重灾区出现了洪水、泥石流、滑坡、塌方，文县又是个狭窄的盆地，暴洪从山上冲下来，一夜之间，断水断电断通信，跟外界失联整整5天5夜。

我所在的队伍是第一支挺进文县的成建制大规模消防救援队伍，我们到达时，所有沿街的房屋一楼都灌满了泥水，高度在1.5至两米。

有一位70多岁的老太太被困在屋里，眼看着水漫过窗台和屋门，老人已经绝望了，我们探测到后，绕到后方破开一扇小门才进去，才把老人抢救了出来。大部分街道被洪水淹没，水底部全是淤泥，稍有不慎，救援人员就会陷进泥潭。

这些我对妮妮只字不提，妮妮也没敢问。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天她一个人守在布置喜庆的婚房中看新闻，一边等着我结束任务。有亲戚来问，她就一遍遍地解释婚礼推迟的原因。

9月1日，经过半月奋战，文县洪水排尽，淤泥也都清理完毕，县城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貌，救灾任务宣告结束，我们队伍也开始分批回撤归建。

五

回营的路上，我第一时间跟妮妮打电话，她问我有没有受伤，身体怎么样，知道我们圆满完成任务，她开心地祝贺我们凯旋，我都在安静听着。

最后她悄声说，“摸摸你的救援服口袋，看看有什么？”我赶紧去找，发现了一封信，上面写着：

老公，当你看到它时，已证明你安全无恙。你为国尽忠，是职责所系，作为妻子，我为你骄傲。

但是骄傲不是我的全部。更多的是担心，就怕万一。10年，聚少离多，我后悔过，后悔当初没有拦着你当消防员；我挣扎过，假如我的人生另一半不是消防员，该有多好。但现在，我以你这位人民战士为荣！俗话说：好事多磨。

爱情道路上，我们已经走过了10年。

10年我们相见不过188天，10年时间我把最美的青春全部消耗在“等”中，10年我们终于挺了过来……今年，我们已经两次推迟婚礼，这或许是老天给我们安排的最后一关，我相信熬过去就好了！

而且，我们一定会熬过去的！

老公，我等你，等你的第3667天！

老公，我爱你，爱你的3667个日日夜夜！

那在我们开拔文县的头一晚，妮妮在宿舍写好后偷偷塞进我救援服的口袋的。我将信件捂在心口，觉得这世上没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回到单位，我就赶紧筹划我俩的婚礼。

眼看到国庆节，最好能在节日期间办。等我打电话问老家的酒店，很多都说，因为疫情影响，很多婚礼都推到了“十一”，如今根本预定不到酒店。我找到老家所有酒店的联系方式，一家家打过去问，终于有一家在9月25日有空档。

时间紧迫，我连忙向单位领导请示，领导也知道因为各种突发情况，让我跟未婚妻的婚礼一再推迟，于是特事特办，快速批准了我的请假。

终于，2020年9月25日，我俩的婚礼如愿举行。

婚礼那天，我特意请来了战友，用礼宾护卫队的方式，将两面印制着我们婚纱照的旗帜送上舞台。面对美丽的妻子，我庄严承诺：我愿意为你奉献余生，愿意为我们的家庭付出一切。

牵手的时候，妮妮紧紧捏着我手背，那里有一块即将痊愈的伤，是上个月在文县救灾时留下的。主持人问，对我今后的要求是什么，妻子望着我说：我不怕等候，惟愿你每次平安归来。

写给妻子的信 | 作者图

口述 | 武六七

撰文 | 七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