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篱春,故人今不见。
重至衡阳伤柳仪曹并引
唐:刘禹锡
元和乙未岁,与故人柳子厚临湘水为别,柳浮舟适柳州,余登陆赴连州。后五年,余从故道出桂岭,至前别处,而君没于南中,因赋诗以投吊。
忆昨与故人,湘江岸头别。
我马映林嘶,君帆转山灭。
马嘶循故道,帆灭如流电。
千里江篱春,故人今不见。
诗的引言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诗人惊闻柳宗元去世的噩耗,写下此诗以寄托哀思。诗的基调无比沉痛哀伤。
在唐诗俱乐部里,论交情之深厚,个人首推“刘柳”,即刘禹锡与柳宗元。
他们二人年纪相仿,同科进士;同朝为官,手足相亲;一起诗酒唱和,趣味相投;政治理想相同,一起参与永贞革新,推行改革;仕途也相同,一起被贬,一起起用,再一起被贬。
永贞革新失败,双双被一贬再贬。刘禹锡贬官朗州,柳宗元贬官永州。他们仍书信不断,诗文往来,相互勉励,共度人生困境。
10年后,当他们先后结束贬官生涯在长安相会,屁股还没坐热又被贬谪。这一次,刘禹锡被贬播州(古代夜郎),柳宗元被贬柳州。
由于刘禹锡有八十老母,柳宗元上奏皇帝,要求“以播易柳”,自己去更偏远、艰苦的播州,免得刘禹锡的老母亲舟车劳顿,身体吃不消。其他大臣也帮着求情,刘禹锡才由播州改贬连州。
两个人在衡阳分别,彼此依依不舍,几度唱和。歧路在前,柳宗元先作《衡阳分路与梦得赠别》:
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
伏波故道风烟在,翁仲遗墟草树平。
直以慵疏招物议,休将文字占时名。
今朝不用临河别,垂泪千行便濯缨。
诗人悲痛、愤懑、伤感、失落、依恋、忧郁互为交织,生离死别,令人潸然泪下。
刘禹锡答诗《再授连州至衡阳酬柳柳州赠别》:
去国十年同赴召,渡湘千里又分岐。
重临事异黄丞相,三黜名惭柳士师。
归目并随回雁尽,愁肠正遇断猿时。
桂江东过连山下,相望长吟有所思。
同行千里,又将分别。生死不渝,无限相思。
面对古道风烟,茫茫前程,柳宗元又作《重别梦得》:
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岐路忽西东。
皇恩若许归田去,岁晚当为邻舍翁。
退休以后,一定要做邻居,白发相守,生死与共。
刘禹锡以《重答柳柳州》相酬:
弱冠同怀长者忧,临岐回想尽悠悠。
耦耕若便遗身老,黄发相看万事休。
好,就买一个小区的房子,住对门,天天能见面!
柳宗元还是依依不舍,再作《三赠刘员外》:
信书成自误,经事渐知非。
今日临岐别,何年待汝归?
“路越走越远越漫长,如何我才能锁住你眼光?”
刘禹锡以《答柳子厚》相赠:
年方伯玉早,恨比四愁多。
会待休车骑,相随出罻罗。
“情愿就这样守在你身旁,情愿就这样一辈子不忘。”
他们俩谁也没有想到,这次见面,竟成永别。
长期贬谪生活的打击和艰苦环境的摧残,使柳宗元的身体受到很大的损害,疾病缠身。公元820年,当唐宪宗准备召柳宗元回京时,他已于这年十月五日含冤长逝,年仅四十七岁。
柳宗元死前,孩子都还未成年,弥留之际,他连连呼唤“梦得……梦得……”,遗书刘禹锡,将孩子和自己的全部遗稿托付给他。
此时,刘禹锡的母亲刚刚去逝,护送灵柩路过衡阳,惊闻柳宗元去世的噩耗,“惊号大叫,如得狂病”,悲痛万分,伤心欲绝。他立即停下来为柳宗元料理后事,并作《重至衡阳伤柳仪曹并引》:
“元和乙未岁,与故人柳子厚临湘水为别,柳浮舟适柳州,余登陆赴连州。后五年,余从故道出桂岭,至前别处,而君没于南中,因赋诗以投吊。”
忆昨与故人,湘江岸头别。
我马映林嘶,君帆转山灭。
马嘶循故道,帆灭如流电。
千里江篱春,故人今不见。
“看见长夜日凄凉,你怎会舍得我心伤?”
后来刘禹锡为柳宗元整理遗稿,编纂成集,即《柳河东全集》;柳宗元的儿子,也由刘禹锡抚养成人。
春风得意时相互支持、相互砥砺;天涯沦落时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刘柳之交,真千古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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