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检——公公
默梅回家第三天,公公住院了。
公公是“老烟枪”、“大酒鬼”。无论春夏秋冬,每天一大早必是一阵猛咳,一阵猛抽烟。他说只有这样痰才会被咳出来,呼吸畅了,人就舒服了。每天必是一天三顿老酒,每年就有三百六十五个多酒瓶。默梅开玩笑说:用你喝酒的酒瓶都可以造一座豪宅了。逢红白喜事,他必是多贪上一口,东倒西歪哼着他自个儿调的小曲回家。一到家不及着床便瘫趴在桌上,还不能有任何人碰他,一碰他就哼哼着:不要碰我,我难过死了,我要死了。一家人看了又好笑又好气。他也有不喝不抽的时候,是喝不进抽不了了,身体有恙。但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像温度计上的刻度从夏天掉到了冬天——直线下降!蔫头耷脑,生气全无。这时全家人还是很怀念他“烟酒作伴的活络样”。每天只要他一拿上酒杯,拿起酒瓶,咕嘟咕嘟倒酒,满了满了满了!他立马俯身嘬了一口,顿时喜上眉梢、眉开眼笑。倒酒也是他绝对的功夫,一定满到杯沿再略突出一点,这突出部分全靠液体张力了,只见酒液晃晃荡荡得心惊动魄,这时只要有一阵弱弱的风轻轻的一拂,酒就会洒落在桌上了。当然这种“灾难”公公几乎不会让它发生。那张老道的酒嘴,老道的凑到杯沿嘬上一口,化险为夷。总有不小心碰了桌角时,酒洒了,这还了得!他都来不及懊悔,嘴已在桌上滋滋有声的走了一圈,把洒得酒一股脑的吸进嘴里了。这才有空懊悔心疼桌上残留的酒渍。一边摇头一边说:可惜了!可惜了!他的血液也有酒精度数吧。他若要出趟远门,怀里、包里不放好酒是出不了门的。远门再好,无酒就是不好。他宁可日日宅家以酒为伴。烟酒作伴的他就是活神仙。既然他嗜爱如此,硬生生的夺走了,也是子女的不孝。家人倒也不强制他戒烟戒酒。只是近年来,他年事渐长,总劝他在量上减减。他只是听着笑着点着头,依然如故。
这段时间他看见儿媳妇因肺手术。他觉得他的呼吸也痛了,紧张了。特别是半夜醒来更痛。饭桌上他喳上一口老酒,神情自然夸张的用手摸着隐约痛处说:这里,痛得玄!全家人都明白,酒烟过量而已。
女婿带他去医院。医生见了他,不等他开口说一句话就说:你有病,得住院。他就住下了。因完全能自理,他倒也乐呵在医院住上一阵子,枉当疗养。只是烟酒之事不能顺意。奇怪了?他居然也没有特别的痛苦难捱,不喝就不喝,不抽就不抽。医生检查出来他肺泡极多,肝上也不好。极力劝他为了身子骨好,坚决戒烟弃酒。他笑呵呵的点头称是。八九天里,一输完液。他就出去逛逛,偷抽一二根烟而已。也看个车来人往的新鲜。怎么走在人行道,汽车都停了的?还是城上人有素质。他喜滋滋的走过“车让人”的人行道。怎么病人看病、人家买东西都不拿现金的,只听到手机在一小方盒上“滴”的一声就行了?现代人真了不起的,先进!先进的!有次他逛进了大公园,满眼都是又唱又跳,还一个劲绕圈的稀奇老人们。城人的老人真怕死。他看看笑笑。
八九天后,他出院了。一脸的春风得意。
全家人总会借此机会,劝他少烟减酒。 回家两天,他当真滴酒不沾,偶抽两根烟。然,第三天,小酒杯上桌了,大将军似的豪情满杯而上。原形没有完全毕露,三顿减一顿成了二顿。全家人很满意。咪上一口,他已成了半仙。因儿媳妇的原因,他不在家里抽烟了,院子抽。在饭桌上,大明问他现在一天几根烟。他啜上一口酒后说:八根。大家都鼓励他坚持八根、八根、八根……直到五根、三根、一根……他只是眯眼笑,不表态。不出一周,他在院子里吞云吐雾频繁了。很快,烟酒量回到住院前的量了。有时还要超过一点,他心里一定觉得有点亏,想把住院期间落下都补回来。
这才是他的健康标准——抽得了,喝得下。医生的话是不可信的,全是骗人的。真理又全都掌握在他的手里了。人也都是自己杀死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