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豆

      

                                文/刘述涛

这世上,每个人都具有双面性双重性格,一面是魔鬼,一面是天使,就看你自己如何把握,是魔性多一点,还是人性多一点。刀豆也一样,也具有双面性,一边是《本草纲目》中的温中下气,利肠胃,止呃逆,益肾补元的良药,一边又身含一种毒蛋白凝集素,一旦没有煮熟,就毒翻一群人,让你上呕下泄,天干地漏,不死,也要脱层皮。

也不知道是不是刀豆的双面性,还是刀豆的吃法实在是乏善可陈,除了炒就是凉拌又或是泡在浸坛的陶罐里,身子慢慢变软,让醋入味,才变成人人爱吃的酸辣刀豆。可还是有许多人认为刀豆糙肉皮厚,煮都比别的菜更加浪柴火,都不爱种它,都觉得有它没它无所谓。

我们家也不爱种,尤其是父亲完全把控了家里的菜土之后,更是根据自己的喜好来种各类菜蔬,他喜欢的就多种,他不喜欢的就丢开来。父亲原本是一名木匠,但在他退休之后,迅速的转化成为了一名菜农,这应该归结于他的血脉里有菜农的基因,他从小到大的生活都与菜园子息息相关,他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爷爷奶奶,一辈子都是种菜的,一辈子都是伺弄土地,春种白菜,夏种茄子。只可惜,父亲有这么得天独厚的优势,他的菜还是没有我大伯的菜种得好。

我大伯对菜园的喜欢,从他抽支烟都要站在菜地才能够抽出笑脸,就能够略见一斑。大伯抽的是自己卷的喇叭筒。以前伯父喜欢抽烟斗,抽完一锅就挂在厅堂里的墙壁上。一天,我同堂哥恰饱快活,忽然间对墙上的烟斗产生了兴趣,用锄头把把烟斗给弄了下来。我俩先是学着伯父叼在嘴里,蛮得意一样走来走去。后来,还觉得不过瘾,还是没有意思,就把烟斗升进尿桶里面吹泡泡玩,吹够也吹累了,又把烟斗挂回到墙壁上。

当天,伯父从菜园子回来,没有发现烟斗有什么异常,他仍是不慢不慢的拿起烟斗,装上烟丝,一抽,才发现一股子尿臊味直冲喉咙。他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跑进房间揪出我来,狠狠的在我头上给了我两个“板粟”,还要我把烟斗拿到河里洗干净。

被尿水浸泡过的烟斗又怎么洗得干净,何况一想起来,也没有再抽下去的兴趣。于是,大伯就卷起了喇叭烟抽。每回要抽的时候,他都蹲在菜园子里,慢慢卷,卷好后叼在嘴里,点着了,狠狠的抽上一口,再徐徐的把烟雾吐出来。然后无比满足的打量着自己的菜园子。菜园子就是他的命,一天不进菜园子,他一天难受。唯有进了菜园子,他才全身都是劲。哪怕是生病了,起不了床,他心里惦记的仍是他的菜园子,仍是哪个地方的苦瓜要摘了,哪块土里白菜要浇水了。

大伯种菜,在四里街上都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他种出来的任何菜,都比别人的水灵,看着都有一种垂涎欲滴想要送进嘴里的感觉。

自然,如此热爱种菜的大伯,菜园子什么菜都有,除了有刀豆,还有黄瓜和甜瓜。好多人都说,大伯种这些,就是为了讨好大伯母而种的,大伯母喜欢制作刀豆浸坛,也喜欢吃黄瓜和甜瓜。

大伯与伯母的爱情故事,有点像富家女和穷小子的故事。大伯母家是地主,大伯家是一穷二白的贫农。当年两个人怎么就会走到一起,大伯沉默寡言,三棍子敲不出一个响屁来。大伯母说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否则哪会嫁给这么一位木牯蔸?大伯母说的时候,无比后悔,仿佛不同大伯父一起,她的人生有更多的精彩。

大伯在大伯母的嘴里,从来都是木蔸、木人、木牯蔸来代替。一说起大伯,大伯母就满是火气,满是委屈,她说这辈子瞎了眼,怎么就嫁给这么一位木人。这时候,大伯没有言语,只是无比无助的眼神看着大伯母,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应该说,大伯应该是我们家族当中,最寡言的一个,也是最老实的一个。没有几个人能够走入他的内心世界,他一辈子都与菜地打交道,种菜、卖菜。勤勤垦垦,真正属于大伯母说的,担粪都不懂得偷粪吃的那个人。可又正是这么一个人,却懂得大伯母爱吃什么,该种什么。

每当大伯将收获的鲜嫩黄瓜、甜瓜,洗干净,摆在大伯母的面前,大伯母就变得无比温柔,看大伯父的眼神也变得骄媚。

有一回,大伯母将浸泡好的刀豆给我吃,我看着手里的刀豆,一边吃一边问大伯母,你还说大伯不好,不好怎么会种刀豆给你?

大伯母一下子笑了,笑得那么开心。在笑过之后,大伯母说,他知道我好这一口,才种的。他也就这么一点好,才让人舍不得。

看着开心的大伯母,我忽然间想,人也好,刀豆也好,都是一样。不管怎么被人认为不好,但只要他身上还具有一点好,有一点让人舍不得、放不下的内在品质。人,就会记住一辈子,也就因为这点好,而不放弃他。

否则,今天,我们就有可能看不到刀豆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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