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谈情事已多年
不谈情事已多年
很久之前,喜欢一个人。但那一场,谈得委实不够山河壮阔。只言片语,牙膏一般的那点薄荷香,每天纸上涂一点,只一点点。仿佛发了狠,要谈一辈子的。所以,前半场,悠着股劲。后来,到底倦了,各自撤兵。每忆及,羞惭得很。
这之后,爱情,于我,已不大信仰。
适逢又遇一人,其人多字,我看他泱泱万言,关于爱情的那点甜点,惜墨如金。我疑心,他要是饼干坊里的师傅,烘出来的饼干一定掷地铿然,决不会有夹心的奶油。他说,爱情说到底,其实充其量也只是一种生理现象。瞧这句,分明是瓢去穷人菜锅里浮着的几颗亮闪闪的油珠子,再捞出沉在锅底的寒酸与不堪。在我,是不拜菩萨;在他,已是拆了庙宇。
不是所有的好年华,都上演爱情绝唱的。
东坡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窃以为,不谈爱情的女人,就如同居无翠竹的文人,风雅掉了一大截。我又知道,东坡其实是爱吃肉的,有一道菜,名唤“东坡肉”,就因他有了人文底蕴。那自然,他是常吃肉的,不然,怎么琢磨出配料与火候?可是,他颠沛展转的一生,想也是,翠竹当屏的佳处是常无法久居的,几副家当,应是常常流转在乔迁的途中。那么,便是出此风雅狂言的东坡,也会常临这样的尴尬:肉易得,宅前屋后的竹,或无,或要吩咐家童一棵棵植来,要耐心等些时日。远了,绕回来。就是说,大多文人,其实常常是居处无竹的。自然,大多的烟火女子,也是如我这般,久不谈情事的,只是偶尔,文字里热闹,叫人无端揣想罢了。
年华像一截上好的缎子,已经裁下了一件身上的旗袍,还余了点料。虽然舍不得,可再裁一件是不够了,只能约莫着再裁两块帕子,塞在襟上,自己用。我的经验里,爱情像战争,又像苦役,乱世一般。
调情看不上,爱情受不起。日子青黄不接一般,作甚呢?
作美人啊!可以朝朝暮暮,在镜子前磨蹭。窗外没有人在等,不慌不忙,手指也不发抖,脂粉可以刷得精细些。熬红豆汤,泡柠檬茶,日子红绿搭配着来滋养,人有小妇人样儿了。书上说红葡萄酒养颜呢,心里记着了。某日,小腿翘在沙发上,呼道:相公,温碗酒来!小酌处,双颊生红云,灯烛渐昏沉,如释重负。想从前,情场出入半死生,这一刻,咱相公帐下,可以稳稳当当做个红艳如花的小美人。
一样可以痴情。逢个闲,拽一个和自己一样爱淘衣的小娘子,长街深巷地溜达,寻红问绿。为一件出身高贵的华衣不能得手要惋惜半年,常常梦里偷着去见。终于逢一件能承受得起的,转身回家搬银子来给她赎身时,却见她已在别人的怀里,叹缘分弄人!待口袋里终于阔绰,可以一掷千金扬眉吐气了,却看见满眼尽是庸衣俗裙。一把票子在精致的小包里,已是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只可遇,又哪里可求呢?
也一样可以负心。阳春,折几枝桃花,养在玻璃花瓶里,喜欢着。两三日,花败了,落了一几,拂去,换插绿柳。色衰爱弛,我不看她们有没有过垂泪。夏天,满大街寻茉莉,搬一盆回家。这一次,是有根有土有盆子装着的,也是花了银子的,仿佛三媒六证抬回来的娘子,告诉自己要好生养着了。但是,花期一过,就忘了浇水和松土,全忘了当初的信誓旦旦。这厢才扔了枯败的茉莉,转身那厢又在秋凉里,欢欢喜喜捧回了初开的菊花。
不谈情事,一样走得失荣枯的红尘。并且,一走,已是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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