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证用药心得要注意四问题
治疗疾病必须根据不同的病因病机,轻重缓急,症状有别,采用不同的药物,在多次临床用药有效之后,方有用药心得可言。如果单纯根据药理研究,认为使用某几味特定药便可治疗某病,那么在临床中是很难站住脚的。
在治疗中必须综合分析、四诊合参,得出虚、实、寒、热的主次变化,及选择某药用于本证之虚或实,某药用于本证之寒或热。同时还要注意药物用量之多少,服用时间的长短,如何中病即止;这全靠医者灵活的思想,清晰的分析,需要总结。
很多人试图从临床中总结用药经验,却发现其成果没有实际价值。这是因为,中医临床必须运用中医整体观念,通过四诊合参,综合分析,辨清疾病个性化的病因、病位、病机,以及病机演变的可能,因人、因时、因地合理组方用药,才能发挥中药应有的作用,达到治疗目的。再经反复应用,证实疗效,心有所悟,取得经验,方可称得上用药心得。
如果离开了中医的理论指导,缺乏深入细致的辨证分析和灵活运用原则,再好的疗效也只是个案,更不要说从中总结用药心得。笔者现从以下几个角度谈谈如何克服困难,深入临床,形成并总结自己的用药经验。
疾病不会一成不变
任何病理机制都不是永恒不变的,可随时而异。即使是同一疾病也会因人因时因地而变化,因而,对某一疾病的用药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如眩晕病,根据《内经·素问》“诸风掉眩,皆属于肝”,常被认为与肝阳上亢有关,但其病因病机可以是多方面的,有情志不舒、肝郁气滞、气郁化热、肝火上逆等。如有肝火过盛,肝阳上亢,引起肝风内动,甚至抽搐者。有肝郁日久,化火耗伤肾阴,或平素阴虚肾亏导致水不涵木,肝之虚火上逆的。有脾虚日久,健运失职,水湿内停阻滞气机,导致土壅木郁,肝失疏泄条达,郁而化热,肝火上逆而致眩晕的。总之,由于病因、病机、病程时间长短不同等原因,眩晕病常轻重不等,症状有异。
因此,对眩晕病的治疗,必须根据不同的病因病机,轻重缓急,症状有别,采用不同的药物,在多次临床用药有效之后,方有用药心得可言。如果单纯根据药理研究,认为使用某几味特定药便可治眩晕,而且试图作为用药经验加以总结,那么在临床中是很难站住脚的。
病机错综复杂
中医整体观认为,各个脏腑相互依存,相互制约,密不可分,方可维持人体的正常生理,达到生生之机旺盛而维持身心健康的功能。如果一脏有病,必然会波及其他脏器、甚至多个脏器的功能,使病机复杂化,因此疾病的发生和发展不可能是一个脏器孤立而为病。
而且,各种病因病机在演变中又会出现寒、热、虚、实不同。同时虚、实、寒、热的病因又不同,有因实而致虚也有因虚致实;有寒郁化热或热久变寒;有以虚为主和以实为主,且寒、热主次又有分别等。这种虚、实、寒、热交错在慢性病中是很常见的。此外,虚实或寒热互见,又不是永恒不变的。
因此,在治疗中必须综合分析、四诊合参,得出虚、实、寒、热的主次变化,及选择某种药可适用于本证之虚或实,某种药可适用于本证之寒或热。同时还要注意药物用量之多少,服用时间的长短,如何中病即止,这全靠医者灵活的思想,清晰的分析。
如湿热互结之病理,是湿邪停留阻滞气机,气郁化热而成。但热为阳邪,湿为阴邪(寒邪)。湿来源于脾气虚,脾失健运而形成水湿停滞,热是因湿阻滞气机郁而化热。治疗这种寒、热、虚、实互结之病患非常棘手,故有“湿热缠绵,病难速易”之说。
因而在治疗中应先清其热,选择苦寒药为主(因苦能燥湿、寒能清热);如:栀子、黄连、茵陈、大黄等药物。但热清大半时急需停用苦寒药或减其大半;否则即可导致过用寒药伤脾,使湿邪更盛,甚至变为寒湿的问题,所以必须转为健脾利湿以治本为主。
这种用药之选择,服药时间之长短,用量之大小,需要以长期临床的精心辨证为基础,才能使矛盾之药物达到对立统一,补虚而不滞,祛实不伤正。由此得出的认识方可言是用药心得,充分体现了中医的科学性。
用经方、时方存在偏颇
在中医学理论指导下,通过数千年的临床实践,运用中药治疗疾病逐步从运用单味药走向多味药,由小方、大方而成复方,因此《素问·至真要大论》记载:“有大、小、缓、急、奇、偶、复”七方之别。这不仅是方剂学之发展,也是中医学之科学发展。汉末张仲景著《伤寒杂病论》总结300余方,成为方剂之祖。
汉以后至近代,又创立了数以万计的方剂。尽管经方、时方创立时代不同、药物不同,但都需要通过四诊合参,综合辨证才能取效。
有人说,我用经方经验老到,不用强调辨证,有是证则用是方。还有人说,经方久远,须以时方解新生之疫病,我心得良多。其实都不够全面。我们对经方、时方不可偏颇,都应熟读,根据中医理论用于临床,在经方与时方的选择和配合中摸索经验,有所启发而获得用药心得。
照搬经验,怕用“毒药”
数千年来,中医通过临床实践,发现药物万种以上,治疗同类疾病或症状的药物也不胜枚举。随着长期临床,人们发现许多药物合用,对某一疾病或症状具有独特作用,医者称为对药,并在临床中广为运用。
如桃仁、红花并用加大活血之力,三棱、莪术合用加大化瘀之功。针对疾病表、里、虚、实、寒、热并见之矛盾,还创立了矛盾用药。如治疗寒积便秘的大黄附子汤;治疗烧心吐酸,黄连、吴茱萸寒热并用的左金丸等。
但这些都应根据病情需要而定,不能机械地照搬、堆砌在一起,用别人的经验代替自己的思考。即使是国医大师推崇的方法,到了孟浪之医手中同样失效,又何来经验之谈呢?
另外,随着社会的发展,疑难病症中的肿瘤、白血病更为多见。中医运用有毒的动物药甚至毒性大的矿物药治疗这类疾病屡获奇效。但在现今的医疗环境下,很多医生担心运用有毒副作用中药会惹来麻烦。
其实,中医所谓的以毒攻毒,在《内经》中有“有故无殒亦无殒也”的理论基础。这是中医学独特的用药发现,也是西方医学望而生畏的领域。如近代用白砒治白血病见奇效,就是一个实例。因此,我们应在准确掌握药性药效和辨证的基础上,在这些毒性药物中寻找更多有效的药物从而获得用药心得。
中医治病,有“法无常法,常法无法”之名言,关键在根据辨证得出的病理,据理善变;明理之后才有法,法之后方可言方药。因此,研究用药心得,必须在参透病因病机证治的基础上才有可能总结出来。
李振华教授是第一批国家级名老中医之一,擅长内科杂病的治疗,在遣方用药方面均有自己独到的见解。现将李老治疗肝硬化腹水的经验做一整理总结。
一、辨证论治
1.肝郁湿阻证
此型为肝硬化早期,表现为先有腹胀,后有腹水,脾肿大。病机为肝郁气滞,脾运不健,水湿停滞,湿阻气机。治以疏肝理气,健脾祛湿,宜逍遥散为主化裁,可酌加香附、郁金、佛手、大腹皮、泽泻。胃满不欲食者,可加砂仁、枳壳、焦三仙;湿阻化热,可加白蔻仁、栀子;湿从寒化,可加苍术、桂枝。
2.寒湿困脾证
此型以大便不成形,肤色萎黄,喜热畏寒,腹水量较大为特点。病机为肝脾失调,脾虚湿盛,湿邪寒化。治宜健脾温中,通阳利水,佐以理气,宜胃苓汤合实脾饮加减。无黄疸者不用茵陈;理气可选香附、郁金、青皮、佛手、砂仁;温脾用干姜、附子;健脾利湿用茯苓、白术、泽泻;腹水甚且便溏者,可加苍术、玉米须、薏苡仁。
3.湿热蕴结证
症见黄疸,脘腹胀,小便黄赤,舌苔黄或厚腻。病机为肝脾失调,脾虚湿盛,湿从热化,湿热互结。治以健脾利湿,理气清热,用茵陈五苓散加减,可酌加郁金、青皮、白蔻仁、栀子、莱菔子。腹胀便秘,脉实有力者,可加大黄、牵牛子,但应中病即止,避免过用伤脾;热象消退后,改用茵陈术附汤化裁。
4.肝脾血瘀证
多见于肝硬化晚期,症见腹大坚满,腹部青筋暴露,肝掌,蜘蛛痣,皮下出血点,舌质紫暗,脉弦涩。病机为肝脾失调日久,气滞血瘀,水湿、瘀血阻滞中焦。治以疏肝理气,健脾化瘀,用逍遥散化裁,可选加桃仁、莪术、青皮、郁金、丹皮、三七、炮山甲等理气活血化瘀,猪苓、泽泻、桂枝等温阳利水。
5.肝肾阴虚证
腹胀腹水,心悸失眠,口舌干燥,舌红无苔,脉弦细。多因素体阴虚、嗜酒过度或久病伤阴,致肝肾阴虚,郁而化热,脾虚湿阻。本型患者因病机虚实寒热错杂,治疗较困难。概因健脾利水需温阳,如用桂枝助膀胱气化,则伤阴助热而心烦失眠加重,滋阴清热则伤脾助湿,而使腹胀、腹水加重。可以疏肝健脾、养阴清热为法,选用滋水清肝饮化裁,不宜过用香燥及逐水之品。
6.脾肾阳虚证
临床表现为腹大如鼓,小便不利,大便溏泄,完谷不化,畏寒肢冷,舌体胖大,脉弦细无力。多见于肝硬化晚期,脾肾阳虚,水寒之气不得运化,阳气不能敷布于外,膀胱气化失司。治以健脾温肾,化气行水,宜实脾饮合附子理中汤化裁。
临床上六种证型往往交叉出现,如湿热郁结加肝脾血瘀,肝肾阴虚合肝脾血瘀。
二、应注意的问题
1.肝硬化腹水治疗应注意攻下法的使用
湿热郁结,热邪偏盛者可适当选用攻邪之法,但应中病即止;其他证型不可滥用。
2.注意病情交叉
如肝肾阴虚合并肝脾血瘀,预后往往不良。
3.各型治疗的难易
肝郁湿阻型病理较简单,宜疏肝健脾,治疗较易;寒湿困脾型,病理不矛盾,温阳利水疗效较好;湿热郁结及肝脾血瘀型治疗相对困难,但如辨证准确,治疗得当,亦可收到较好疗效;肝肾阴虚型多见于肝癌,治疗非常困难;脾肾阳虚型多为病变进展到后期,治疗亦很困难。
4.脾肿大的消除
可选用鳖甲煎丸疏肝健脾,软坚散结,长期服用有一定疗效。
5.判断预后
有腹壁、食管、胃底静脉曲张者预后不良。遇到此类患者可在养肝的基础上加活血止血药,如三七粉、云南白药、当归、川芎。肝肾阴虚者预后不良,湿热郁结、面色如灰者预后不良。
6.肝昏迷不同证型的用药区别
肝肾阴虚者多见心烦失眠,用安宫牛黄丸;湿热郁结者先有嗜睡,后昏迷,应选苏合香丸。
李老:多年来,我学习中医可以说从四个方面获益。一、家传医术;二、认真自学;三、勤求古训;四、博采众长。我父亲叫李景唐,他是我的启蒙老师。我为什么学医,得从我父亲说起,《洛宁县志》关于他的事迹多有记载。
郭文:这称得上是师带徒吗?我们想知道您父亲更多的情况。
李老:也是师带徒的形式,不过是跟父亲学习。我祖父叫李世杰,经商。我父亲李景唐在当时洛宁全县“三堂”中是名气最大的,另外“二堂”指的是张玉堂和李绍堂。我父亲生于1889年,病逝于1949年。他幼年好学,深研岐黄,医技精,是洛宁县唯一考上开封大学堂的学生。当时学校管吃管住,每年给五十两银子的助学金,我父亲上了三年学,毕业后,本来学校分配工作可以做官,由于我祖父有病,加上军阀混战,袁世凯在北京称帝,我父亲不愿做官。他考虑到“不为良相,宁为良医”,开始立志自学中医,他一边钻研医学经典,详义通理,一边向当地的名医拜访求教。俗话说“秀才学医,笼中抓鸡”,由于他文化底子厚,所以学起中医经典来得心应手。
听我父亲讲,我母亲患了梅核气(慢性咽炎),喉咙干,吞咽有异物感,当时没有仪器检查,担心是食道癌的前期。我父亲对治疗该病没有经验,开药无效。离我家五公里远的西至村有一个医生叫孙之道,治疗该病有名气,旧社会医生较保守,不向外传。我父亲备了厚礼登门拜访,二人见面很投机,当晩在他家住,第二天仍要挽留,我父亲讲,我母亲得了梅核气,要回去找医生给我母亲治病。
孙之道听后说他能治,于是就开了方。这个方子传到现在将近一百年了,医好病人无数。
郭文:梅核气很难治,您是如何治疗的?
李老:慢性咽炎属中医的梅核气病,多发于中年人,且女性多于男性。该病自觉咽喉有异物感,如梅核或痰块阻塞,吐之不出,咽之不下,咽部拘紧、干燥,有时隐痛,伴有胸闷气短等症,每因情志不舒、食刺激性食物、饮食伤胃或语言过多而症状加重。
中医学对本病发现较早,医圣张仲景在其所著《金匮要略 · 妇人杂病脉证并治》中说:“一妇人咽中如有炙脔,半夏厚朴汤主之。”炙脔即炒肉片,患者自觉如炒肉片贴于咽喉,咯吐不出,用半夏厚朴汤治疗。
慢性咽炎的治疗,现在临床多以清热消炎药物治之,诸如薄荷保喉片、青霉素保喉片、西瓜霜含片等等,效果不佳。这主要是不明确该病发生之病因病机,不能对症用药的结果。
根据慢性咽炎常因情志不舒或胃部胀满而加重,且伴有胸闷气短、肝脉弦大等症,其病因病机主要是情志所伤,肝气郁结,横逆于胃,胃失和降,聚湿生痰,肝胃之气失其疏泄和降而上逆,痰随气升,痰凝气滞于咽喉而发病。
咽喉是肺胃之门户,如肺胃蓄热,火热炎上,气血结于咽喉,局部可见充血色红,或有小米粒状肿块,出现咽干或隐痛。情志不舒,胃部胀满,胸闷气短,肝脉弦大,皆系肝气不疏、脾胃不和之象。因而慢性咽炎发病部位虽在咽喉,但其致病之机理,则为肝郁气滞、脾胃不和。气血痰湿随肝气上逆,结于咽喉而发病。
医圣张仲景对该病之病机早有卓见,在治疗上用半夏厚朴汤,其中苏叶、厚朴具有疏肝理气之作用,半夏、茯苓、生姜配厚朴以和胃,药物虽少,但切中疏肝和胃之机理,有根治该病之妙用。
我出生于中医世家。半个世纪以前,父亲讲,他治梅核气,即用张仲景的半夏厚朴原方,临症有效,但见效慢。孙之道医生在原方的基础上,扩大药物为香砂六君子汤去党参以和胃祛痰湿,去苏叶,改为枳壳、小茴香、乌药配香附、厚朴以增强疏肝理气降逆之力,并加清利咽喉之桔梗、牛蒡子、山豆根、射干。(白术、茯苓、甘草、半夏、陈皮、木香、砂仁、枳壳、小茴香、乌药、香附、厚朴、桔梗、牛蒡子、山豆根、射干)
如肺热咽干加麦冬、知母,并忌食辛辣刺激性食物,保持情志愉快,可收到更满意的效果。这种经验多么可贵。数十年来,我治疗梅核气,依先父之教导,用上述药物,病程在3-5年者,常10剂药左右而痊愈。其治法定为疏肝和胃、清利咽喉,方名为理气消梅汤。肝肾阴虚或肺胃有热,亦可导致咽喉干燥不爽,症似梅核气,因临床少见,故不费述。
过去民间治梅核气,是用两个铜钱夹梅子,用麻线捆绑,埋在地下,三年后取出,吃梅子。新中国成立初期,一个梅子就卖到一个现洋。虽能见效,但不能根治。现在我把治梅核气的处方传给我的学生,并在《李振华医案医论集》一书中公布,推广,希望让更多的患者受益。
附《李振华医案医论集》:梅核气(慢性咽炎)
周某,男,32岁,司机。初诊:1992年3月2日。
主诉:咽中异物感半年,加重15天。
病史:平素吸烟、饮酒量多,半年前感咽中如有异物梗阻,吐之不出,咽之不下,伴胸闷,腹胀,食欲不佳,经当地医院胸透、B超检查未发现异常,遂按慢性咽炎治疗,服冬凌草片,山豆根片等药物,病情时轻时重。半月前因过春节饮酒过多,致病情加重,再服冬凌草片疗效不佳,故前来就诊,现症见:咽中有异物感,胸闷,气短,腹胀,口干口苦,精神尚好,面色红润,语言有力,形体较胖。舌边尖红,舌体胖大,苔薄白,脉弦细。
中医诊断,梅核气(肝胃郁热,痰凝气滞〉。
西医诊断:慢性咽炎。
治法:疏肝和胃,清化痰热,行气利咽。
处方(自拟经验方),理气消梅汤加减。
白术10克,茯苓15克,陈皮10克,半夏10克,香附10克,厚朴10克,紫苏10克,枳壳10克,郁金10克,知母12克,桔梗10克,牛蒡子10克,射干10克,山豆根10克,甘草3克。
二诊 1992年3月9日。
上方服六剂,口干口苦消失,余症大减,舌质淡红,苔薄白,脉弦细。
二诊辨证论治:脾胃功能健复,使痰浊渐得运化,气机升降有序;肝郁将疏,气机趋于通畅,热势消去,固病情好转。口干苦消失,故上方去清热养阴之知母,加砂仁12克温中和胃。6剂水煎服。
三诊 1992年3月16日。
咽中异物感消失,无特殊不适症状,舌质淡红,苔薄白,脉弦细。
三诊辨证论治:痰湿已去,脾胃功能正常,肝疏胃和,然紫苏多服泄人真气,故去紫苏,继服6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