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诗歌●名家有约】艾华 ▎艾华诗歌六首
【名家简介】艾华,男,60后,本名张闽礼。晋人,爱好诗歌多年。
水,蛰伏的狮子,未曾驯服的奴隶
沿着不同的路径汇聚在一起
当它静穆,像个哲人站立山头,仰望天穹
当它流动,如火舌,吞噬
我在一首诗里看到它。我看到一个女人
她的脸呈苍白色,她的眼睛
深邃如水潭。一团火苗滋滋地往上冒
“仿佛水是火的化身”
所有的人都朝着同一个地方
而她,背对他们
如同我,在水与火疯一般的亲吻中
凝固。成一座雕塑
微光
“我愿意在最黑暗的时刻
点燃一只蜡烛。我愿是一只蜡烛
发出微弱的光”
当我这么喃喃自语的时候
我的心突然下落
向一个深不见底的
深渊。我用力嘶喊,但是发不出声音
我知道,这嘶喊来自一种本能的恐惧
下落的恐惧
烧灼的恐惧
成为光的恐惧
更深的黑暗
的恐惧
一束微光,在黑暗中跳动
最终的消失
宛若生命的一次重生
石头
我与你狭路相逢
你在阳光下,在无人到达的山谷
在一棵树的映照下,冷冷地
注视着我。一种窒息般的震撼
电击我的全身
我还没有准备好,但你
一块大石,从遥远的古代
俯冲而下。你用你闪光的棱角
刺痛我。我想起席卷残云的
我的祖先,他半跪在地,一柄断剑支撑
我能做些什么。你说
我逃不出生存,命如米粒
天空已被高楼占据
我被砌在混凝土结构中
自杀式的冲锋,我的一半已经阵亡
石头,我在你的呼吸中
寻求拯救,而拯救,并不能使我
那散落一地的身体,重新聚合
我与你狭路相逢
我低下我沉重的头颅
盐
血管里的大海,把最后一滴盐
冲到心脏部位
便“嘭”地一声炸开了
从夜晚撤出来,星星
还像往常一样明亮
我勾勾手指,它就飞过来了
这天空的盐,分布在天空的大海中
落下一滴,就炸开;落下一滴
就炸开。炸开的盐
重新通过血管壁,浩浩荡荡
开进我的心脏,让我的心脏
因疼痛而安祥
安祥地靠在
人间这块大青石上
我
呼吸
疼痛
思考
一个温暖的下午
“因为他必将返回尘世”
——《神曲·地狱篇》第十三首之
《皮埃尔·德拉·维涅亚》
寒冷已退缩。冬天
在显示了它暴虐的一面后
开始有了悔意
我想,是时候走到院子里,看看那些
掉光了叶子的树,以及从不远处
传来的风声。冬天值得我们热爱,冬天
从我们身边掳走的,都将还回来
这是我爱它的一个理由,但现在
有些事还是让我难以释怀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我看着他,没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
我知道,我握不住他的手
这只手我曾握过无数次,但现在
我只能做一下这个动作
已经很不错了。我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
刚从昨天走来的人。不,我已经很久
没见过他了。他浓重的原平话
震得我耳鼓生疼
我还能说什么。冬天
让一切改变了面貌,熟悉的世界
一下子变得如此陌生。这个温暖的下午
阳光普照,我不知道如何面对
这样的阳光。对它给我的抚慰
我只是轻轻挥挥手。什么都不要说
无论是什么,我都不会改变
对这世界的一往深情
但这阳光,阳光,分明就是一篇文字中
出现的病句,我无可奈何
我还要继续行走在冬天
在这个掠夺我的冬天,把最后一个词
镶嵌在它的窗玻璃上。我不觉得
这个冬天能带走什么,它只是给我开了个
不合时宜的玩笑。我对自己笑一笑
沉默地打量眼前的一切
这里,是他刚站过的地方
他站着,我坐着,这有多残忍
为什么残忍的事总在我眼前发生
“因为他必将返回尘世”
对于这一点,我一直深信不疑
我确信这个尘世
不会无缘无故让一个儿子、丈夫、父亲
成为一团飘忽不定的虚影
让冬天把他带走吧
让冬天走过一程后再把他送回来
他的病痛将会随冬天而去
而他自己,将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这是我对冬天发出的忠告
也是我向尘世发出的最后一个请求
这个温暖的下午
阳光不是无缘无故的
温暖也绝不是种巧合
我已经用完了最后一个词
最后一个词啊,冬天怎会无动于衷
祈愿尘世没有苦痛
这个返回尘世的人,他的生命
与尘世一样长久
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
1
不知父亲从哪找的小平车
上面铺了厚厚的棉被
他把我小心地抱上去,又轻轻掖好被角
然后就出发了,在去医院的路上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就在我们前方
多好的太阳啊,光明和希望,好像都在那里了
父亲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稍稍停顿了一下,又加快步子
我躺在小平车上,看父亲低声下气地
跟医生说着话。过了一会儿,父亲走过来
背着我,穿过一条长长的过道
他把我安顿在急诊室,来了好几个医生
2
到了晚上又来了好几个医生。其中有个年长的
掰开我眼皮用手电筒照着不停地看
看完就匆匆离去,连句话都没。父亲紧随其后,出门时候
看了我一眼,我目送他们离去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父亲回来了
我看他神色不对又加以掩饰
本来说好要进行腰椎检查,突然就不做了
昏暗的灯光下,我看着墙壁发呆
护士每隔半小时过来给我量一次血压
输的液体是甘露醇。那么一大瓶,十几分钟
就要全输进去。我胳膊胀疼的受不了
父亲就坐在床前给我一直捋胳膊
3
早晨的光线照进来,那么温暖
我揉揉眼睛看向窗外:还是那轮大太阳
这人间的守卫者,看到它
我就忘记了自己是病人。我还躺在病床上,不能动
父亲说,给我安排了个小手术
很简单的,一会儿就完,不过要剃光头发
他说的有点吃力,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挑着说
理发师进来了,我有点害怕
我姐也来了,给我带来很多好吃的
让我意外的是还给我带了几盒烟。那时候
我还不敢让家人知道我抽烟
是父亲过年都不舍得抽的好烟
4
担架把我抬出去,我还跟同病房的人们说笑着
后来才知道,那次出去
是十有八九回不来了
我咋这么的傻
父亲提前让护士给我打了镇静剂
怕我紧张。手术室门口我头枕着父亲的腿
跟父亲说瞌睡的要命。父亲说那你就睡吧,睡着了
就不会害怕了
父亲和我姐,在手术床两侧,一边一个
握紧了我的手。先是给我头皮上
打了麻药,然后在我头上,一遍一遍确定位置。
手术开始了
5
我的意识非常清醒
能感觉到,他们用一根尖利的铁器
刺进我脑心,又用电钻
穿透我头骨。我在想,以后我的头骨上会不会一直都有个孔
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我能听到
我颅内,电钻与骨头之间发出的嚓嚓声
他们不时地停下来,调整钻头的角度
我感觉头皮被他们撑着。不疼,像是块死肉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可这平静
突然就被打破了。我剧烈地喘着,眼前阵阵发黑
拼了命的挣扎,耳旁
传来父亲的声音,那么遥远
6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
我昏迷了十多个小时
父亲伏在我床前,把他的头,深埋在我一只手上
我手上都是他的泪,床也湿了一大片
父亲抬起头,满脸都是笑
我知道这笑是真的,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可我就不明白了,他那么高兴
怎么会流了这么多的泪
太阳又从东方升起,那么明亮
我和父亲一起看太阳
这又圆又大的太阳啊,你将如何升起
我的脚下是一片盛开的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