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美丽 严歌苓
(一)读书与美丽 -- 严歌苓
我有一位朋友叫庄信正,是位著名的翻译家、学者,也是研究詹姆士·乔伊斯的专家。
他说过这样一段话(大意):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但对我来说,我宁愿把这句话改为'上有天堂,下有书房'。
他说在他年少时就想到:
反正谁也不知道天堂是什么样子,他无妨就把它想象成一间书房。
我读到这些话时,为他的纯,以及他与我不谋而和的价值观会心地笑了。
我心里对这位忘年友人涌出一股深深的感激。
因为在这个价值观飞快变更的年代,
我生活的很大成份,仍是独自写作与读书。
有时不免对周围忙得头头是道、不读书却也十分充实的人们发出自愧落伍的叹息。
而庄先生这一席话,使我认识到,我还是有伴的,并没有落伍得那样彻底。
在易卜生的《彼尔金特》中,有个叫索尔薇格的少女,
彼尔金特在恋想她时,
总是想到她手持一本用手绢包着的《圣经》的形象。
在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
特蕾莎留给托马斯的印象,是她手里拿着一本《安娜·卡列尼娜》。
这两位女性之所以在男主人公彼尔金特的托马斯心里获得了特殊的位置,
是她们的书所赋予她们的一层象征意义。
我的理解便是读书使她们产生了一种情调,
这情调是独立于她们物质形象之外而存在的美丽。
易卜生和昆德拉都没有用笔墨来描写这两位女性的容貌,
但从他们赋予她们的特定动作——持书来看,
我们能清楚地看到她们美丽的气韵,
那是抽象的,象征化了的,因而是超越了具体形态的美丽,
不会被衣着或化妆强化或弱化,不会被衰老所剥夺的美丽。
这并不是说,任何一个女性,只要手里揣本书,
就会变成特蕾莎或索尔薇格:
书在不爱读书的人手里,只是个道具。
重要的是,读书这项精神功课,对人潜移默化的感染,
使人从世俗的渴望(金钱、物质、外在的美丽等等)中解脱出来,
之后便产生了一种存在。
我于是感到自己的幸运——
能在阳光明媚的下午,躺在乳白色的皮沙发上读书;
能在读到绝妙的英文句子时,一蹦而起,在橡木地板上踱步。
太好的文章如同太好的餐食,是难以消化的,
所以得回味、反刍,才能汲取它的营养。
女人总有永别自己外貌美丽的时候。
不甘永别的,如伊丽莎白·泰勒之类,就变成了滑稽的角色。
时光推移,滑稽都没有了,成了'人定胜天'的当代美容技艺的实验残局,
一个绝望地要超越自然局限的丑角,
这个例证或许给了我们一点启示:漂亮和美丽是两回事。
一双眼睛可以不漂亮,但眼神可以美丽。
一副不够标志的面容可以有可爱的神态,
一副不完美的身材可以有好看的仪态和举止。
这都在于一个灵魂的丰富和坦荡。
或许美化灵魂有不少途径,
但我想,阅读是其中易走的,不昂贵的,不须求助他人的捷径。
(二)我所喜爱的女人-- 毕淑敏
我喜欢爱花的女性。花是我们日常能随手得到的最美好的景色。
从昂贵的玫瑰到卑微的野菊。
花不论出处,朵不分大小,只要生机勃勃的开放着,就是令人心怡的美丽。
不喜欢花的女性,她的心多半已化为寸草不生的黑戈壁。
我喜欢眼神乐于直视他人的女性。她会眼帘低垂余光袅袅,也会怒目相向入木三分。
更多的时间,她是平和安静甚至是悠然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犹如笼罩风云的星空。
看人躲躲闪闪目光如蚂蚱般跳动的女性,我总怀疑她受过太多的侵害。
这或许不是她的错,但她已丢了安然向人的能力。
我喜欢到了时候就恋爱到了时候就生子的女人。
恰似一株按照节气拔苗结粒的麦子。
我能理解一切的晚恋晚育和独身,可我总顽固认为逆时辰而动,需储存诺大的勇气,才能上路。
如果是平凡的女子,还是珍爱上苍赋予的天然节律,徐步向前。
我喜欢会做饭的女人,这是从远古传下来的手艺,
博物馆描述猿人生活的图画,都绘着腰间绑着兽皮的女人,低垂着乳房,拨弄篝火,准备食物。
可见烹饪对于女人,先于时装和一切其他行业。
汤不一定鲜美,却要热;饼不一定酥软,却要圆。
无论从爱自己还是爱他人的角度想,“食”都是一件大事。
一个不爱做饭的女人,像风干的葡萄干,可能更甜,却失了珠圆玉润的本相。
我喜欢爱读书的女人。
书不是胭脂,却会使女人心颜常驻。
书不是棍棒,却会使女人铿锵有力。
书不是羽毛,却会使女人飞翔。书不是万能的,却会使女人千变万化。
不读书的女人,无论她怎样冰雪聪明,只有一世才情,可书中收藏着百代精华。
我喜欢深存感恩之心又独自远行的女人。
知道谢父母,却不盲从。
知道谢天地,却不畏惧。
知道谢自己,却不自恋。
知道谢朋友,却不依赖。
知道谢每一粒种子每一缕清风,也知道要早起播种和御风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