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枝： 若有岁月可回头
若有岁月可回头
“咚！咚！咚！"
高老太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午睡中惊醒，“谁呀？大中午的？"老太太边起身边喃喃自语。她想肯定不是儿子儿媳，他俩每天中午不回家吃饭，只有晚上才回来，也不是孙子，他在外地读大学呢，不是学校放假他不会回家。那会是谁呢？高老太睡的有些迷糊，忘记了儿子嘱咐她不知道是谁不须开门的话，竟然打开了屋门。
门外站着一位身材高高瘦瘦，气质不凡的老头儿，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高老太仔细打量了来人几眼，突然神色大变，急急地想要关上房门，却被那个人死死地拽住:"我求你了，让我进去喝口水吧，我说几句话就走。"
高老太的心顿时软了下来，没有再拒绝来人走进房间，但她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径直走向暖壶旁倒了一杯水。
那位老者神情极不自然地放下行李箱，在沙发前坐了下来。
玉兰，我知道我没脸来见你，我欠你的欠孩子们的，这辈子就是做牛做马也还不清了。我不奢望你们能原谅我，饶恕我的罪过。但请你看在我是个将死之人的份儿上，同意我去家里的老宅里养老，行吗？我想把这老骨头留在老家，死了之后到那边去和我娘赔罪。”
高玉兰从这个老头进门开始一直都低垂着头，不愿意瞧他一眼。但她听到这个令她恨了四十多年的老男人，说他是个将死之人时，高老太忽然动了恻隐之心，她擦了擦眼泪，问了一句:“
你到底怎么了？为何说你快要死了，你不是活的好好的吗？你在北京有好几套房子，怎么想起去老家那穷地方养老？”
老头有点激动，泣不成声:"玉兰，是我造的孽，这是老天爷在惩罚我呀。我得了肝癌，现在已是晚期，没人给我治，我也不想治了。北京那几套房子全让那个贱女人霸占过去了，我和她生的儿子，就和我当年不孝顺我娘一样，看我老了没什么用一脚把我踢了出来。哎，报应啊！我现在身无分文，也无家可归了，我求求你，让我去老宅里等死吧…”
提起那座老宅，高玉兰尘封的记忆突然被打开，一段痛苦不堪的陈年往事立即浮现在眼前。她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淡忘，但眼前这个人的出现，又触疼了她的记忆。
这个人名叫王福来，是高玉兰的前夫。五十多年前，王福来曾经是一个外表帅气能说会道的小伙子。父亲在世时，他们家境还算殷实，王福来上了几年学，算得上是村里的秀才。后来他父亲染上了肺病，由于当时的医疗条件差，虽然四处求医，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是没有留住父亲的生命。父亲走后，家境衰落，母亲担心他娶不上媳妇儿，就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手包办了他的婚姻，给他订了比他大五岁的高玉兰。他们在婚前没有见过一次面，见面时已是洞房花烛夜。
当客人散去，王福来为新娘掀开红盖头，借助昏暗的煤油灯线，他发现新娘不是他心目中想象的那个样子。当时二十五岁的高玉兰，长的很黑很矮也很丑。新娘的模样着实吓了他一大跳，第二天他便冲母亲大吵大闹说什么都要退婚。母亲指着他鼻子大骂道:"王福来，你也不看看你的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人愿意跟着你不嫌你穷就不错了，你还想娶个啥样的？你媳妇儿是丑了点，可长的好看能当饭吃吗？你小子从今天起就死了这份心，老老实实给我过日子去。”
面对强势的母亲，王福来知道拗不过她，只能顺从母亲的意愿，勉勉强强和高玉兰过起了日子，但打心底里一直看不上她。高玉兰虽然人长的不好看，但她心地善良，吃苦耐劳，对婆婆很孝顺，对待街访邻居是个热心肠。后来，他们的两个儿子相继出生，大儿子长的像母亲，二儿子长的像父亲，而王福来只喜欢二儿子，对二儿子比较亲。
当大儿子八岁，二儿子六岁那年，王福来拿走了他偷偷攒下的积蓄，毅然决然地和高玉兰离了婚。他想去外地谋生，在走之前，他想偷偷把二儿子带走。二儿子正在院子里玩耍，王福来蹑手蹑脚地蹓进来，拽住二儿子的胳膊就往外拉。二儿子死死地抱着院子的树，大声求救:“奶奶，娘，快来救我，爹要带我离开家，我不想和他走，不想和他走…”
王福来的母亲听到呼叫，走出屋门顺手拿起一根木棍颤颤巍巍地跑过来，边跑边喊:“我打死你这个混帐东西，放下我孙子，你爱死哪就死哪去。今天你从这个门里走出去，永远别再回来！”
高玉兰听到外面的哭喊声，赶紧跑出屋来，见此情景，她"扑通"一声给王福来跪下:“他爹，孩子不愿跟你走，你就别带他走了。你走了，我们孤儿寡母地该怎么活？娘都这么大岁数了，你不看我们娘仨，也得看看娘吧。他爹，我求求你，别走了，咱们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王福来厌恶地看了高玉兰一眼，使劲摆脱她拽住衣襟的手，用力推开她，然后扔下老的老小的小，祖孙三代人，冷漠地扬长而去。他这一去便是四十多年，自此音讯全无。
王福来走后，他母亲便气的病倒了，家里的重担全落在高玉兰一个人身上。她既要下地干活又要回家照顾年幼的孩子和多病的婆婆。婆婆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多次劝她:"孩子，是我儿子对不起你，你没必要为他守着这个家，守着我这个没用的老婆子。好闺女，你太难了，带着两个孩子找个好人家吧。"
“娘，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他们不愿意找个后爹，后爹也不会疼爱他们。要是被后爹打来骂去，我更心疼，还不如在咱自个家里好…”
几年后婆婆撒手人寰，高玉兰和两个孩子为她披麻戴孝让老人家入土为安。两个孩子跪在奶奶的坟前发誓:“奶奶，你放心走吧。我们一定会照顾好我们的娘，不让她受任何人的欺负，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果然这两个孩子非常地争气，他们初中毕业后就去了外地打工，凭借勤劳的一双手奋力打拼，先后在大城市里买上了楼房，然后娶妻生子。高玉兰忙着给这家看孙子，给那家看孙女，来来回回奔波于两个城市之间，累并快乐着。只是偶尔会想起离家出走的那个人，不知道他过的怎么样了。她当着孩子们的面从来不敢提及他的名字，在私下里偷偷打听他的下落。
一天，同村人王发把高玉兰叫到一边悄悄告诉她:“婶子，你托我打听的人我给你打听到了。那个王福来早年拿着从家里带走的钱到京城里做起了小买卖，后来越做越大，在京城里买了房子，娶了一个漂亮女人，生了个儿子。那女人我见过，整天打扮的妖里妖气，一双媚眼专门勾引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把高玉兰从往事中拉了回来，她忽然想起这个人来的这么匆忙肯定还没有吃午饭，就问了句"还没有吃午饭吧”，匆匆去厨房里做了一碗面条端了出来。
王福来显然是饿坏了，他顾不上说什么，端起碗便吃了起来。这时门外响起了开锁声，是二儿子提前下班回家了。高玉兰走到儿子面前告诉他，这个人就是他的父亲，现在落难了，想去家乡的那所老宅里养老。
二儿子怒气冲天地走到王福来面前，大声咆哮道:“你是谁？你凭什么来我家又吃又喝？"
王福来羞愧地望着儿子:“孩子，我是你爹呀！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可我现在走投无路了…"
二儿子答道:"你走投无路了才想起我们，你风光的时候为何没有想起来？你知道这些年我娘为了我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知道是谁替你尽的孝？为奶奶养的老送的终？是娘！奶奶走的时候，你这亲儿子在哪里？想回老家养老，你也好意思说，当年你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让我们祖孙四人在那座破房子里忍冻受饿。要不是后来我们哥俩重新翻盖了一下，哪里还有什么老宅？早就倒塌了。当年你说走就走，现在你想来就来，你把自己当成住店的吗？"
王福来“扑通"一声跪在儿子面前，老泪纵横:“孩子，你打我吧，骂我吧！这样我的心里才会好受些。我不是人，连畜牲都不如…”
二儿子情绪非常激动:“你给我出去，我爹早死了，你不要来恶心我！”说着，他拽起王福来的胳膊就往外推。
“等等！"高玉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二儿子身边:“孩子，这个人是有罪，但是看在他是个病人的份上，不要这样对待他。家里的那座老宅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让他住进去吧？”
王福来终于回到了阔别四十多年的家乡，走时正值青春壮年，归来已是两鬓斑白。他仿佛看见他的娘亲拄着拐棍笑着来迎接他，他仿佛听见两个儿子追逐打闹的声音从屋里屋外传出。
王福来和高玉兰在这座老宅里度过了他们一生中最幸福最美好的时光，一年后，王福来死在自己的老宅里，死的很安详很平静。临死前，他抓住高玉兰的手，声音很微弱的说:“孩他娘，对不起，我年轻不懂事，辜负了这么好的你！要是有下辈子，我想跟你再做回夫妻，让我来报答你，补偿你。"他用手指了指他左胸上衣的口袋:“这兜里有一张卡，里面存了三十万元，留给你将来用，我怕我早拿出来你会拿去为我治病。孩他娘，对不住了，我在那边等着你…”
作者简介，张玉枝，河北衡水人，高中文化，曾在爱传递百花园，泾渭文苑，听荷小筑等平台发表过多篇作品，爱好诗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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