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海凌:抚琴的大姨
抚琴是我小时的玩伴。抚琴的家离我村有近三十里的路,要说我们是不该认识的,但她大姨是我家的邻居。抚琴从小是在她大姨家长大的,自然她就成了我的玩伴。
我很喜欢到抚琴的大姨家玩,吃过饭,不错眼,就能跑到抚琴的大姨家。不光是我,小孩子们都喜欢到抚琴的大姨家玩。抚琴的大姨家很干净,屋里院里都被她大姨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更重要的是她的大姨家没有男人。小孩子都害怕男人。当时因为生活条件不好,男人们为生计所迫,几乎个个整天都绷着脸,自家的孩子都没空搭理,更何况别人家的孩子。在这种情形下,男人们自然就威严九分,让小孩子敬畏十分。
其实,抚琴的大姨家是有男人的。抚琴的哥,也就是她大姨的唯一的儿子在外地,轻易不回家;抚琴的大姨也曾经有过丈夫,但是早离了婚了。要说起抚琴大姨的婚姻,要不是离了婚,应该是很幸福的。抚琴的大姨年轻时很貌美,抚琴的大姨、抚琴的妈还有另外两个姨一共姐妹四个。可惜的是,抚琴的大姨十四岁就死了娘,最小的妹妹当时才三岁。抚琴的大姨是长女,她是妹妹们的姐姐又是妹妹们的妈,特殊的环境造就了抚琴的大姨刚强的性格,遇事果断干练;特殊的年代也让她练就一手好针线,裁剪、缝纫、绣花,样样女红都很出色。抚琴的大姨二十岁时,便嫁给我本家的二爷。二爷长得高高大大,英俊威武,当时在东北一个部队当连长。他俩的结合可以说是才貌俱佳、珠联璧合的。二爷后来转业到地方当了司法局的局长,他们也已经有了儿子。抚琴的大姨自己带着儿子在我们村过日子,远在东北的二爷会隔不长时间寄些钱来。当时的乡下很少见邮差,身穿邮政绿的邮差一来,小孩子、村民会围上一群 ,看邮差发信、看接受汇款单或汇物单的人拿出个人印章盖戳儿,好不羡慕。二爷也会在过年时回家合家团聚,也接过母子二人去去东北。这样也就维持了七年,二爷这年冬天不到过年就回来了,说要把抚琴的大姨和她哥接到东北去。抚琴的大姨放心不下她的几个妹妹,抚琴没有姥姥,就连姥爷也在她大姨结婚后第二年死掉了。“长姊如母”。过年过节时,几个妹妹就来她的家,就像回娘家一样。何况,最小的妹妹还没出嫁。如果现在随二爷去了几千里之外安了家,几个妹妹逢年过节连个去的地方都没有。抚琴的大姨没有告诉二爷这些,她只是告诉二爷说她不想去。二爷开玩笑说:“呐,咱俩离婚吧!”刚强的她说:“离就离!”二人说着就去了村大队开了离婚证明信。
二爷和抚琴的大姨说离婚,那是开着玩笑说的。其实他已经办好了抚琴的大姨母子二人的迁移手续,只等抚琴的大姨吐了口,在村大队盖个章就行了。没想到母子二人没接走,几千里回到家,就开了个离婚证明。二爷和抚琴的大姨都哭了,他们的离婚不是出于真心的,只是他们都太刚强,不肯说出挽回的话。要说二爷可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他后来告诉他的娘,为什么他突然回来给他们母子二人办迁移手续。原来独自在东北的二爷因生病去医院打针,一个年轻的护士看上了二爷。二爷当年虽然已是一个七岁男孩的父亲,却也还不到三十岁,年轻有为又是一表人才。他不想伤害那个护士,他有妻室,他爱远在故乡的妻儿,他必须为他们负责。
离婚证明开了,二爷又回东北了。抚琴的大姨不想离开这个家,这里有一向看重她的公婆,有她的儿子,还有她和二爷曾经的共有的家。二爷隔些时日照样寄钱来,却是寄给了他的父母,但其中也暗含了他儿子的一份。抚琴的大姨依然象没离婚一样,抚养儿子,孝敬公婆,只是不再称谓公婆为爹娘,以往的公婆变成了两位无法称呼的老人。
抚琴的大姨离婚后的第二年,抚琴出生,又隔两年,抚琴的二妹出生。抚琴便被大姨接来了。在我们当地,一个家庭第二个孩子出生后,第一个尚年幼的孩子往往被接到姥姥家去抚养,以免第一个孩子因母亲精力不济、照顾不周致使其受委屈。抚琴没有姥姥,抚琴大姨的家就是“姥姥”家。但又有别于姥姥家,抚琴的大姨把抚琴视如己出,时常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在我们那个胡同里,经常听到抚琴喊“大姨、大姨”悠长的童音,一如其他的孩童喊“妈妈”的声音一样甜美亲密。抚琴的二妹渐渐离开她母亲的手脚,抚琴也都四五岁了,她父母可以接走抚琴了。但抚琴每次知道爹妈来接她,都躲到别人家不见自己的爹妈。如事者三,抚琴的大姨也舍不得抚琴,她就一直跟着大姨过,直到抚琴出嫁。按辈分,我其实是应该喊抚琴的大姨“二奶奶”的,只是邻里邻居住着的、本家的二奶奶就有好几个,这个二奶奶身份有些特殊,又因为爱和抚琴玩,背后称呼这个二奶奶一直用“抚琴的大姨”来称呼。
抚琴的大姨地里活、家里活都干得好。农忙时去地里,农闲时给抚琴和她哥缝制衣物、做千层底鞋,给抚琴梳头扎辫子,带着抚琴和她自己唯一的儿子安然地过着,一直到抚琴的哥十三岁。抚琴的哥终于知道父亲几年都不回家、偶尔回来也是去爷爷奶奶家的原因。抚琴的哥有一次告诉母亲,他要去找父亲,相隔几千里,母亲以为他只不过说说而已。谁知抚琴的哥翻出多年前的一个信封和几块钱,既扒车又买票坐了几天的火车找到了大东北。抚琴的哥在东北上了几年中学,死活不肯再上,二爷在东北给他找了份工作,干了不到三年,死活又要回来,二爷又把他调回了离老家二百来里的一个工厂。到八十年代末,全国好多企业不景气,职工纷纷下岗,抚琴的哥没等下岗,便借钱买了一辆大巴搞起了客运。从老家的一个镇到另外一个镇,要说这条线路客多车少,是能挣钱的,但抚琴的哥说:“都是乡里乡亲的,咋能收钱呢?”凡是我村的或他认识的,坐车都不收钱。这样不到两年,买车的钱也没过来,反倒让抚琴的大姨天天提心吊胆的,害怕儿子在路上出点儿什么闪失。最后只好把车卖掉干起了别的营生。职业换了几次,抚琴的哥也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他又买了一部大货车,搞起了运输钢材的生意,也挺赚钱,可运了不到半年,货车与货车相撞,他被卡在了方向盘中,他的车油箱着火,他和他的车都烧成了碳灰……
抚琴的大姨已经是古稀之年,十四岁死了娘,二十一岁死了爹,二十七岁离了婚,七十二岁上又失去了熬大的唯一的儿子。她肯定会受不了的,更何况她的儿子虽然从小就“百事不成”让她操碎了心,但他是孝敬的,时常会来家看看她,给她生活费,也会每年接她和孙儿、媳妇住上一段时间。这儿子突然没了,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但她是不知道那场车祸的。
儿子有好长时间不来看她了,纵然过年也不曾来。但媳妇经常来,有时间也带孙儿来。她就问儿子咋不来,媳妇告诉她,忙着搞运输呐!过年了,儿子依然没来,她又问,问的急了,媳妇哭了,说他带着一个刚二十岁的小女人跑了……
抚琴的大姨骂着不争气的儿子,居然不顾脸面,做出那么有悖情理的事,她安慰着“受了委屈”的媳妇,在街坊四邻面前,她轻易不提她那让她伤透心的儿子。
抚琴的大姨,那么刚强的一个人,人生的三大不幸,她居然都占了。人,有时是强不过命的。
海凌,本名冯君,女,就职于河南省安阳钢铁股份公司,注册安全工程师,喜爱文字,尤其喜读《红楼梦》,有散文和红楼梦评论散见于报端、网络和书刊。
原鄉書院回顾,点击可直接阅读
本月《就读这篇》《品读》回顾
名家专辑快捷阅读,回复作家名字即可
毕飞宇|陈忠实|池莉|曹文轩|迟子建|格非|韩少功|贾平凹|老舍|李佩甫|刘庆邦|沈从文|苏童|三毛|铁凝|莫言|汪曾祺|王朔|王小波|王安忆|余华|严歌苓|阎连科|史铁生|张爱玲|张承志|
博尔赫斯|村上春树|川端康成|马尔克斯|卡佛|福克纳|卡夫卡︱卡尔维诺
国外名家作品合集,回复“合集”,便可快捷阅读
原鄉書院回顾,点击可直接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