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苏37 山水间 苏轼的雪与茶 言与哑

熙宁六年（1073）秋天，常州、润州（今镇江下辖区）一带旱情趋重，苏轼受命赴常润二州赈灾放粮，一切筹备好，启程时，已经是这一年的十一月了。

苏轼要去常州，他的诗友柳瑾（子玉）要去安徽舒州（今安庆下辖潜山），二人正好同路。

苏轼和柳瑾是什么关系呢？

据《苏轼年谱》载，苏轼的二伯苏涣有一小女，小苏轼二岁，后来嫁给了柳瑾之子。所以二人算是姻家吧。

今天流传甚广的一则民间趣闻，是关于苏轼与苏小妹打诗仗互相吐槽，前文有述，苏小妹是虚构人物，其原型，最大可能就是苏轼的这位堂妹。

时间快进到绍圣三年（1096），年近花甲的苏轼正在岭南惠州受贬谪之苦，堂妹亡故的噩耗传来，苏轼悲痛欲绝，在给表兄程之才（苏母之侄，苏轼姐姐之夫）的信中称此堂妹为“小二娘”，信中写道

“远地闻此，情怀割裂……”

苏轼的亲姐姐叫苏八娘，苏轼家谱中的女子没有名载，只以数字排序。

苏轼常以行书为信，南宋后人整理他的笔记时，“小”与“十”的行书非常容易混淆，因此这位堂妹更确切地称谓应该是“十二娘”。

林语堂先生在《苏东坡传》中曾暗指苏轼少年时曾与十二娘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感情，而李一冰先生在《苏东坡新传》中对此事未有提及，此事颇多争议。

还是回到熙宁六年的这个冬天吧。苏轼与柳子玉同为诗友，一路上游山玩水，寻访高僧大隐，先后去了临平（今杭州下辖区）、秀州（今嘉兴）、无锡，又登惠山，品茗对诗。

在临平，苏轼凭着大雪纷飞的江南冬景，拉住诗友去当地一处寺院寻访隐僧陈尉烈。

冰天雪地里，二人的胡须都被冻出了白烟（寒气），一进僧房，隔夜未熄的炉火扑面而来，二人手脚才逐渐暖和过来。

隐士少言寡语，但一见之下，苏轼却感心境异常平和，似乎忘记了尘世的烦扰。屋里焚香的铜炉中飘来青烟，屋里摆设着精致的石鼎上泛出白色水渍。

时间在这里仿佛静止了，苏轼、柳子玉、陈隐士，三人对坐良久，但因苏轼公务在身，终于还是要告别。

苏轼最后无奈地发出一声感慨：天地之大，真正的人生应该是这样毫无目的的四处遨游，而不应被俗世羁绊。

于是成诗

雪后至临平与柳子玉同至僧舍见陈尉烈

落帆古戍下，积雪高如丘。

强邀诗老出，疏髯散飕飗。

僧房有宿火，手足渐和柔。

静士素寡言，相对自忘忧。

铜炉擢烟穗，石鼎浮霜沤。

征夫念前路，急鼓催行舟。

我行虽有程，坐稳且复留。

大哉天地间，此生得浮游。

告别了陈隐士，来到无锡惠山脚下，一位钱姓道人用惠山著名的泉水煎了小龙团茶招待二位诗人。

这惠山泉是被诗圣陆羽钦定的天下第二泉，又名陆子泉。

这小龙团茶是宋代最高级的茶品，从建国之初就成为皇家贡茶。

大龙团、小龙团、大凤团、小凤团，四种茶饼，统称龙凤团茶，因为茶饼上有龙凤纹饰，故此得名，而其茶叶产自福建。

品茗之后，三人一道登惠山，观太湖。站在山顶，听到山间松涛之声，苏轼想起了一个典故——

晋代名隐孙登曾对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说过，士才高识寡，难乎免于今世矣。意思是，才华横溢的你却看不透世间道理，很难在这样的世道生存。

一语成谶，嵇康后来因不满司马氏集团的统治，葬送了性命。

竹林七贤中的阮籍听说这件事后，非常惊讶，专来请教孙登处世之道，这一次孙登再不开口，只笑而不答。阮籍悻悻而别，刚一转身，孙登发出了如凤鸣一般的爽朗笑声。

苏轼以为，这惠山间的松涛，彷如当年孙登那一声长啸，八百年过去了，余音不绝。

于是成诗——

惠山谒钱道人烹小龙团登绝顶望太湖

踏遍江南南岸山，逢山未免更留连。

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

石路萦回九龙脊，水光翻动五湖天。

孙登无语空归去，半岭松声万壑传。

回到苏轼当时所处的情境之中，再仔细体会这最后一句中诗人所要表达的情绪……

多少话想要说，多少话不能言？

多么羡慕陶潜孙登这样的隐士，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活出更多洒脱更多超然，却受困在这尘埃牢笼之中，无可奈何。

这一句“孙登无语空归去”，其实正合了苏轼离任杭州三年后写给友人周邠的那一句“马入尘埃鹤入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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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犀 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