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胡先煦：我从不相信怀才不遇
文 尤蕾
演员胡先煦。/受访者供图
胡先煦，似乎从小到大都有一种不经意间就能把人逗乐的本事。
北京春日的一个傍晚，风很大，胡先煦结束了杂志的拍摄工作，就从这栋小楼的三层跑下来，亮出手指上一枚明晃晃的戒指，问团队他能不能买下它：“这么闪的戒指，不是跟我很配吗？”大家都对此见怪不怪了，没人回应他。
对于从小就进入娱乐圈的胡先煦来说，他已经习惯了工作一个紧接着一个的节奏，可能是少年本就精力充沛，也可能他就是个从来不拘着自己的“话痨”和“多动型”男孩。在两个工作的间隙，胡先煦自顾自地跟周围的人聊，口音里掺杂着明显的东北味，这一点让人疑惑，不止一个人问他：“你不是天津人吗，怎么一口东北话？”
看到房间里放着一把吉他，胡先煦就拿起来，拨弄着琴弦，听得出来，有些功底。和着琴声唱了几句，胡先煦说，他上周末去棚里录歌了，为自己主演的新电影《2哥来了怎么办》献声。夸他唱歌好，他不以为然，但记者说比起上次见他时，感觉他瘦了。胡先煦一挑眉，两眼发亮：“是吧？”
胡先煦在《新周刊》颁奖活动上。/受访者供图
第一次见到胡先煦，是在去年年底的一次颁奖活动上，他穿着特别正式，一身黑色，面对一众媒体的提问，回答得认真而诚恳。那正是《棋魂》热播之后不久，胡先煦先是在微博上发了很长的“告别小作文”，很明显，他留恋于自己与时光（《棋魂》中胡先煦扮演的男主角）在同一个身体中的相处状态。于是，跟媒体谈起“小光”时，他仿佛也在剖开自己。
彼时，胡先煦表现得特别像个大人，他不介意展露自己像个成年人一样去思考未来时的焦虑与恐慌，刚刚20岁的年纪说就出“害怕失业”这样沉重的字眼。
20岁，正是类似于冰水混合物的年纪，胡先煦和这个年纪的其他男孩并无二致——男孩的活泼与冲动，男人的沉着与冷静，不断此消彼长，在漫长的缠斗中最终合流。
和更多角色分享人生、分享灵魂
拍完《2哥来了怎么办》后，胡先煦有过自省，他觉得当时的自己心有点散。
刚拍完《棋魂》，胡先煦就进组了。所以，听风（《2哥来了怎么办》中胡先煦扮演的角色）的身体里夹杂着一些小光的东西。还没来得及进入状态，整个剧组又不得不因新冠肺炎疫情而进入停工期，这140多天里，胡先煦一直待在天津的家里，“真给我待麻木了，再回来状态就有点不对”。
胡先煦在电视剧《棋魂》中。/电视剧《棋魂》剧照
“坦白讲，对这部电影，我付出了，如果要问演技上有什么大的突破，那可能不会给大家带来太多惊喜，但我相信我把它完成了。”如果给自己的演技打分，满分10分的话，胡先煦想了片刻，打出了7分。
这也是胡先煦第一次体会到与角色剥离的艰难。一直以来，童星出身的他塑造了很多鲜活的角色，在演戏这件事上早已熟悉，包括他本人，拍《2哥来了怎么办》之前，也相信自己是个出戏很快的演员。小时候的胡先煦总能很轻松地离开一个角色，但随着他长大，从近两年的作品开始，胡先煦感觉这种剥离变得不再那么轻易。
他花了很长时间与小光告别，甚至在飞机上给小光写了一封长信，与其说这是演员“杀青”后的规定动作，不如说更像胡先煦在向一位老友倾诉心声。至今，这封长信依然在他微博置顶。
看到这封信，胡先煦就会想到19岁那年的小胡，面对成年后第一个角色，他把自己完全打开，小光融入到了他的身体里。作为童星，小时候的胡先煦可以本色出演，但成年后的他多了对角色的理解与共情，投入的感情也越来越多。
“我并不是说投入越多就一定演得巨好，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但我真的是投入得越来越多，而且是不抱任何目的性的。”胡先煦把自己给小光、听风、三贵，同时，他们也陪着他。
“这个东西其实挺可贵的，我不知道我能保留它多长时间，可能到我30岁时我就麻木了？我特别怕麻木。”留下几个相伴一生的角色，让胡先煦感到特别美好，特别幸福。一名演员从一部戏到另一部戏，一定会有与之前角色剥离的过程，但自己曾经扮演过的角色身上某些东西可能会永远留下。小光、听风、三贵的共同点就是，“都有我自己”。
在电影《2哥来了怎么办》中，胡先煦饰演杨听风。/《2哥来了怎么办》剧照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是属于演员与角色之间的默契。用文字表达出来多少显得有点不够生动，比如，小光给胡先煦留下了围棋，他以后看到围棋一下子就会想到小光；听风给他留下了妹妹邓恩熙，每次看到妹妹就想起来自己是哥哥；当他一个人安静下来，就感觉三贵在不远处看着自己……胡先煦摆出了一个“三头六臂”的动作，说：“感觉我自己有左膀右臂，你知道吗？一边一个人。就现在，我能感觉到他们还在身边。”
起码，目前的胡先煦一点也不麻木，他也没有想过未来要去对抗麻木，在他的话术里，要做的是顺其自然、接受忘记。
每个角色都会陪伴胡先煦一段时间，此时他们的命运是交织在一起的。角色会长大，胡先煦也会长大，现在他会时不时想起萧晗、小宇，但却已经找不到他们了。“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我的身体里也没有他们了。”他相信，他们去了更好的地方，同理，小光、听风、三贵未来可能也会走：“听风可能更特殊一点，因为妹妹一直都在。当然，我希望他们陪我能再久一点。”
胡先煦并不觉得难过，正如他在给小光的信中所写的那样：“你还要去更远的地方，比更多的赛，赢更多的棋，交更多的朋友。我也还会和更多的角色分享人生，分享灵魂。我知道，我们都不会孤单，只要我们还在路上。”
胡先煦的置顶微博仍然是留给时光的信。/微博@演员胡先煦
在这条路上，胡先煦与三贵相遇了。拍《三贵情史》的三个月里，胡先煦扮演了一个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儿时的胡先煦嘴皮子利索、表达欲极强，直到现在，网络上还流传着不少“考古”视频——小胡先煦打着快板、说着相声。他自己也说，极少数时间会出现不爱讲话、自己一个人想想事儿的情况。而三贵这个角色95%的时间都处于极其安静的状态。
胡先煦完全把自己抽出来，再把三贵送进身体里。正是与自己如此南辕北辙的性格，让胡先煦爱上了这个角色。如果不是出演三贵，胡先煦可能50年内都不可能知道，每当自己沉入安静的状态，那不是另一个胡先煦，而是三贵。
爱闹爱笑的胡先煦居然还挺喜欢三贵的状态，甚至在电影杀青宴上还没有回过神，他突然不知道聚会时自己应该怎么办，就坐在那，看着大家吃。“我没有办法不爱他，我的一部分灵魂放在了他那里了。”他不掩饰对三贵的爱，也不排斥真实的自己，纵然觉得在三贵的灵魂里还没有待够，但他还是觉得有人拽自己一把也不错。
“因为我要宣传听风。听见了吗？朋友们，多么'可怕’的现实啊。”
当大哥是一种责任
胡先煦对听风的好奇从拿到剧本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做演员的好处就在于，可以体验不同的人生，重组家庭这个故事背景的设置，对身为独生子女的胡先煦而言是个特别的体验。
对听风的好奇在胡先煦拿到剧本那一刻就开始了。/受访者供图
因为听风，在《2哥来了怎么办》里胡先煦第一次成为了哥哥，突然间的角色转换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当大哥的责任感。胡先煦重感情，真的把弟弟妹妹当成亲人，不管是拍戏还是生活中，只要他们遇到困难，作为大哥，他都愿意帮忙，“这是一份责任”。
回想拍《2哥来了怎么办》的日子，“笑场，笑场到不能自理”，胡先煦对此直言不讳。电影剧情本身就夹杂着喜剧的成分，三个不到20岁的孩子聚在一起，就更容易形成笑的多米诺效应。
导演总是对着胡先煦喊“听风，不要闹了”，因为他总是一笑就收不住。和弟弟搭戏还好，“弟弟能控制住情绪，说不笑就忍住”，但胡先煦的笑太有感染力，只要他一笑，弟弟妹妹一定会疯狂笑场。
有一场戏，弟弟要从楼梯上走下来，听风和妹妹坐在餐桌旁。胡先煦现在都记得，只要弟弟开口说话“哥，你看我这腿”，他和妹妹就笑，“有时候我嘴角都没动，只要有点笑意，我妹就开始笑，笑到不行”。
笑点在哪？
“你们看觉得搞不搞笑我不知道，但当时真是笑得停不下来。笑点？真得去电影院找。”
在剧组与邓恩熙的相处之后，胡先煦发现自己是一个“宠妹狂魔”。/电影《2哥来了怎么办》剧照
胡先煦经过与剧中的妹妹邓恩熙的相处后，他十分确定，自己一定是个“宠妹狂魔”。在剧组里，邓恩熙都叫胡先煦哥哥。看到一边学习一边拍戏的妹妹时，胡先煦也很心疼，因为他也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拍《2哥来了怎么办》时，邓恩熙面临中考，工作结束后，胡先煦就拉着她去打乒乓球，或者去健身房走20分钟，“我得带她换换脑子”。
即使杀青快一年了，兄妹俩还是会经常见面。最近，每次听到邓恩熙因为减肥晚上不吃饭时，胡先煦都会摆“臭脸”。“到了我这个年纪，大概对自己的妹妹就会有种'老父亲’心态吧，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哪能这样吃呢？我老心疼她。”
“有一个妹妹，这是我的夙愿。”之前，胡先煦“严肃”地跟父母谈过，能不能给他生个妹妹，结果父母说这哪是想要就能给的，要是弟弟怎么办？其实，在胡先煦小时候，父母曾经问过他的意愿，那时候的胡先煦坚决不同意父母生二胎。
在胡先煦的成长环境中，弟弟很多，他见惯了小男孩调皮捣蛋的模样，包括他自己，“我知道我小时候有多烦人”。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想要抹去的童年“黑历史”，对胡先煦来说，恐怕最难直面的就是那些流传于网络上的童年视频了。当他还是那个小名叫“乐乐”的10岁小男孩时，曾经无数次向爸爸保证不再调皮，并将“我再也不淘气了”写成小纸条，贴在房间的墙壁上，以时时敲打自己。
一年前，胡先煦当了舅舅，他的表姐生了个小姑娘。只要一回天津，胡先煦就跑到表姐家抱孩子，“你不知道我小外甥女有多可爱，她一见我就笑”。上次回家，小姑娘快1岁了，看到胡先煦先是一愣，因为大多数时间她都是从照片上看舅舅，接着她就开始冲着胡先煦笑，小手还一扬一扬的。
演员胡先煦。/受访者供图
现在胡先煦一看到童装童鞋就想象着小外甥女穿上后的可爱模样，他会买下来，但总是遭到表姐的劝阻，因为小孩子长得快。在他看来，小姑娘一定要当掌上明珠，在手心里捧着长大。
“你看我有偶像包袱吗？我哪有？”
胡先煦不是被捧着长大的，而是被看着长大的。在所有人眼里，胡先煦是童星，从《小别离》《琅琊榜之风起长林》到《百鸟朝凤》，一个会演戏的小男孩慢慢走进人们的视线。他高考那年，无论是在媒体报道里还是在路人视频中，人们看到了他那张熟悉的脸，有人惊呼，胡先煦是等比例放大式地长大了。
这是好事，没有“长残”，也没有变成一张陌生的脸，辨识度依旧很高；但同时也可能带来一定的局限，观众的印象停留在“童星”这个标签上迟迟未动。对于后者，是很多童星出身的演员最苦恼的事情，他们起初努力的所有动力就是为了用力甩掉“童星”的标签。
《小别离》中的胡先煦与张子枫、赵今麦，如今都成长为了优秀青年演员。不过，胡先煦总说自己没火，没火过就不算童星。“我不是太谦虚，而是我觉得自己拖了大家后腿，也不是说我是后发力，确实是自己进步比较慢吧。”胡先煦没有考虑过是不是男孩成熟比较晚的原因，他不想给自己找任何理由，“还是不够努力”。
在《小别离》中饰演张小宇的胡先煦。/微博@演员胡先煦
之前，胡先煦更多的是靠着演戏的天分，对于这一点，他不愿意虚伪地否认：“如果我说自己没有天赋，就是努力，大家也不信啊。”直到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这座殿堂级的表演院校营造出了一种氛围——每个人都觉得表演神圣且不可亵渎，“它让我坚信，我选择的职业是对的”。之前，胡先煦只是单纯地喜欢表演，也为自己加油鼓劲，但上了大学后，他意识到，一定要把表演这件事做到极致，贡献出自己的全部，打鸡血的这股劲儿，胡先煦觉得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了。
此后首次出演男主角，胡先煦在《棋魂》里扛下了1000多场戏，这仅仅依靠天赋是不够的，人们看到了他身上对于演戏的执着与热爱。
以前没有代表作，一接受采访他就觉得心虚：“我不想天天在那喊自己多热爱演戏，可一部拿得出手的代表作都没有。”有段时间，胡先煦经常去看网上的评论，有人夸他演得好，也有人说他一部代表作都没有。不管胡先煦在剧中戏多戏少，只要没有演男一号，很多人就不承认他有代表作。
负面评价看得多了，任谁都会对自己产生短暂的怀疑，胡先煦当时也想过自己演戏是不是真的不行了。所以，他考大学的时候憋了一股气，考上了中戏。他拍《棋魂》时，同样憋着一股气，不跟任何人比较，只跟自己比，今天比昨天是不是有进步。
作为一个演员，胡先煦对自己的要求是“今天要比昨天有进步”。/受访者供图
胡先煦对大多数评论都不太当回事，比如说他胖，说他爱玩、孩子气，他都无所谓，甚至可以无视，唯独不能忍的就是别人肆意批评他的专业。在演戏上，胡先煦对自己很苛刻，即使人人都夸他在《棋魂》中的表现好，但他每次回看，都觉得还可以更好。
拍了《棋魂》，胡先煦稍稍释然，说话有了底气，但他依然喜欢在演戏上跟自己不断较劲。从《三贵情史》进组开始，他就非常紧张，第一次怀疑自己不是个好演员。导演说已经很好了，但胡先煦就觉得不对劲，怎么演都不对，他开始给老师、曾经合作过的导演打电话：“我跟他们说这戏我演不明白，赶紧告诉我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这场戏如果演不好，以后就没有办法面对自己。”
也是从《三贵情史》起，胡先煦开始学如何演电影，三贵这个角色让他实现了突破。他发现电影镜头中的自己太“紧”了，老是想着一些非常细腻的表演，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眼神和情绪表达上了，以至于除了个人大特写之外，其他镜头前的自己非常不自如：“我不能像成熟的演员那样，在电影镜头前自如表达、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这是我下一步要学习的。”
“演戏没有进步，就是一种退步的表现，可能就要麻木了，我特别注意这一点，这时候就要给自己敲钟，每天敲三下。”
尤其是，胡先煦看看周围的同学们，一个个又高又帅、体形好、能歌善舞，他总在想“我到底怎样才能立足”。如今，他把这个当作一个激励机制，觉得这样的对比反而救了他，让他一门心思地疯狂钻研表演。“希望我演到五六十岁时，照片可以挂在校史馆里。”胡先煦说自己是那种“我以学校为荣”，更是希望“学校以我为荣”的人。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怀才不遇”，胡先煦这么认为着。/受访者供图
这种职业危机感的出现，是在胡先煦顿悟世界上没有真正怀才不遇的那一刻开始的。怎么就突然想明白了，胡先煦自己也说不清，他自觉就是个奇怪的人，倏忽间就明白了一件事。有一天，他觉得世界上所谓的怀才不遇都是骗人的，那是一个梦，是给不努力的人找的借口。“只要怀揣希望，在对的专业上铆足了劲，一定会大放光彩。”他认为每个人的起跑线可能不一样，但机会是平等的。
胡先煦不断地跟朋友说，不能因为没有合适的机会就把自己撂在原地。起码，危机意识对他而言特别重要。当小演员时，胡先煦从来不愁没戏拍，毕竟会演戏的小演员就那么几个。随着年龄增长，就不那么容易了。“大家都热爱运动，新陈代谢也快，老得就慢，我跟你说，可能我30岁的时候还能跟20岁的小孩一起竞争呢，对吗？”所以，胡先煦不允许自己停下来。当一名好演员，是胡先煦的目标。自认演得不错、观众觉得好以及业内人士觉得好，是他心目中的“三好演员”标准，“现在我顶多觉得自己还行”。
“你看我有偶像包袱吗？我哪有？我觉得年少成名一般会背负偶像包袱，你看我们又绕回了原点，原点是我没有成名。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