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斐/雨打芭蕉(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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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芭蕉


薛 斐

01
多年前写过一篇名为《雨夜芭蕉》的小文,发在家乡的一个文学网站。有文友问:“雨打芭蕉”到底是怎样的声音呢?我竟哑然。
为了回答文友的质问,我曾网上求助。初知有南粤名曲《雨打芭蕉》,试听,并无“诗情画意,摇曳生姿,淅沥作响”之感。稍后又听了被喻为“一代绝响”的客家古筝名曲《蕉窗夜雨》,虽觉有“典雅、优美、珠落玉盘”之美,但却少了“隔窗赖有芭蕉叶,未负潇湘夜雨声”的意韵。
再后又听了刘尊演唱的《雨打芭蕉》:
“雨打芭蕉哗啦啦地响,可是你思念的泪在流淌,明知那是天上的雨呀,明知你呀身在远方。雨打芭蕉哗啦啦地响,可是你的歌声在回荡,明知那是天上的雨呀,明知你呀身在异乡……”
我发誓,除了有火风《大花轿》的节奏外,触动心弦的就是“思念”“异乡”两个词了,若说与“雨打芭蕉”有何相干,纯粹是扯他NND蛋。

02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是我少年时爱读的蒋捷的词。也曾感慨光阴的流逝和短暂,也曾思量过“红了的樱桃”和“绿了的芭蕉”究竟是不是岁月一种表现形式。但我觉得,生命是需要风吹雨打的历练才能成长、成熟和完整的。
我的豫西南山村家乡盛产樱桃,季春孟夏时节,盛披绿装的山村里除了成熟的油菜和金黄的麦子,就是万绿丛是的闪耀着的一簇簇一团团,红艳艳、亮晶晶,像珍珠一样的红樱桃了。中原是不生长芭蕉的,大约是气候差异不易存活。在我年少的记忆里,除却画册中的芭蕉叶和《西游记》的芭蕉扇,停驻在脑海里的,就是诗词中的芭蕉了。
“竹露松风蕉雨,茶烟琴韵书声”是我喜爱的一副对联。因为家穷,读书也断断续续,曾经以为,那将是我追求的人生境界和奋斗目标。其实竹露松风,村落里常见,稀松平常;茶琴读书,也不是难事。但蕉雨为何物,却让我穷极念想。读杜牧《芭蕉》“芭蕉为雨移,故向窗前种”后觉得,此蕉只应在达官贵人之家才能栽种。读李清照《添字丑奴儿》:“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更感觉,多才的女人就是矫情,凭窗听雨,庭院里潇潇作响的芭蕉也能勾起华丽丽的忧伤。也许,芭蕉不过是古代高知高才高层的人们用以卖弄才情的风物吧。
小时候爱山水画,用白纸彩笔临摹了芭蕉,还自题了诗句,贴于屋内土墙之上。邻家伙伴不识此物,硬说我画的是门前的“岗(读音gang)姜”。“岗姜”是一种块根像生姜一样的植物,茎高一米盈余,叶长约尺半,宽约半尺,软绵绵的,下雨的时候,鸡鸭在下面都躲不住。大雨中,它们只好摇头摆脑,看似弱不禁风。有几片伸进屋檐下的叶子,被屋瓦上顺流而下的水瀑打得“噗噗噗——”直响。雨小了,渐停的水滴从屋瓦上悠然顿下,由几秒渐到半分钟一滴,“啪——啪——啪”的声响持续一个多小时,没有诗意,没有浪漫,深夜里,更像是一场有始无终的等候。
最有味道的,当属雨夹冰雹了。孟春初夏时节,冰雹常来光顾,让人猝不及防,纵然浑身解数也难抵挡。倘若小如粳米,人们不惊不慌,还会用手接来玩耍。倘若大如蚕豆,用雨伞、书包、衣物还可应付。但冰雹大如鸡蛋时,打在手臂上比打在头脸上更疼。此时若实在没地儿躲,又没有硬件防护,还不如勾着头任由其狂轰滥炸,最好不要动手护头,否则打伤指骨就会更痛更难受。
偶遇冰雹,庄稼就遭了殃。特别是即将成熟的麦子,正要收割的油菜,还有红了的樱桃,挂满果子的桃李,冰雹过后通常是一片狼籍,不忍卒睹。那些奇形怪状的树叶就不必说了,破破烂烂的,雨过天晴后仍能随风招摇,勾引蜜蜂和蝴蝶,到了秋天它们总归是要凋谢的。落果也不必可惜的,对农人来说,自然所生,一切顺从天意,今年可以不吃,明年也许能结出更多。但是,那些瓜苗菜圃最是悲催,一地零乱。于是我总会想,倘若大冰雹打了芭蕉叶,古代那些闷骚的文人们笔下的芭蕉又会是什么样子?
这是我年少时最解不开的一个心结。

03
初来南国,我经历了第一场芭蕉雨。
2002年仲春一个阳光和煦的中午,我在一家工厂门前等候面试,偶遇了一场交加的雷雨。明明的晴天白日间忽然聚集一片乌云,紧接着几声闷雷,急雨划出五光十色的线谱、如同珠帘一般的瀑雨跨越鳞次栉比的高楼呼啸而来。我见不远处长着几株零乱的大叶树,极像我印象中的芭蕉树。来不及多想,我迅速钻进树下,并扯着一片叶子遮头。不料大蕉叶被强劲的风力挟持着,树干也前迎后合地扭动着,豆大的雨点还是劈头盖脸地砸在我的头上脸上,任凭我揪着叶子不放,仍成了一只落汤的鸡。
风停雨注后,我看到点点雨滴在翠绿的芭蕉树叶上打了几个滚,汇集成水晶球慢慢滑落,清清凌凌,落地无声。这时我还发现,树中居然倒挂着一个椭圆形的低垂的拳头般大的花苞,一根手腕粗细的茎上生出一排排整齐的果实。这是芭蕉树吗?我问同行的南方人。他说,这是香蕉。
我惊诧了。曾以为英文单位里被“monkey”钟爱的亚热带美味“banana”应该是生长在高大的树上,不成想,却也拥有如此宽大,形同芭蕉的美丽的叶子。问及何为芭蕉时,同行者说,它们的树形、叶子应该相差不多,只是结果大小不同,味道也不一样。
原来我经历的不过是一场香蕉雨!

04
在江门新会市,我第一次感受了真正的芭蕉雨。
我在深圳松岗一个手袋厂找到一份工作,职位是“勤务工”。报到时却被告知,要去新会上班。犹豫再三,我还是提着行李,上了一辆面包车。车到新会已是凌晨时分,我们在一个零乱的大院落脚,在一个臭哄哄的房间里对付了一宿。第二天,我被分派做宿舍楼的清洁工。这是一个即将开办的手袋厂分厂,租用了原来的旧厂房和宿舍。工厂外是连绵数里的香蕉园,苍翠的蕉叶在阳光下绽放着深深浅浅的绿光。正值初夏时节,朝来暮去的梅雨总是呼啸而来,又倏然疾去,大片的香蕉园在风吹雨打中摇摆起伏,像一汪不能平静的海洋。
第三天我被通知去车间“砸墙”。因改造车间,要把原有的厂房墙壁拆除重建,这需要力气大的“锤工”来“砸墙”。因我挺着一副大肚子,就被钦点去砸墙。一把重约三十斤的大锤,我与另一个胖子轮流使唤,一堵堵白墙被我们“吭吭吭”地一块块打破,或轰然倒地,而后装进斗车,送出厂外。
一连几天的加班加点让我感到吃不消,手上起了几个血泡。晚上我跟带班的人请假说要休息一天,他不准。我找领班,他说厂里赶生产,不能歇工。我跟他争吵几句,第二天借手疼不去上班。领班派保安到宿舍叫我,说,如果半小时之内不去上班,就要请我出厂。我说出厂可以,给我结工资就行。保安告诉我,领班说了,要工资就只能找厂长,让我收拾好行李在厂门口等厂长回来。
我在保安室一直等到中午不见厂长,因早、中午饭没吃,有点饿,工厂周边也没有饭店,想着可能晚上还得挨饿,我决定去附近的香蕉园看看,顺便买点香蕉充饥。
香蕉园旁有一小棚,里面有一蕉农正躺在小竹床上听收音机里的广播。我说买点香蕉吃,他说,香蕉还没熟,不过可以送给我几个大蕉。我看他从筐里捡出的“大蕉”并没有香蕉大,奇怪地问他,怎么这么小?他说,这是芭蕉,人们都叫“大蕉”。我问,香蕉园怎么会有芭蕉呢?他说,芭蕉跟香蕉差不多,长在香蕉园靠山边的田埂上,就几株,成熟的早。他用手指树给我看。
放眼望去,芭蕉树果然与香蕉树叶毫无二致,大概接受阳光雨露更多,比香蕉树更高大茁壮。
我踏着泥泞走到芭蕉树下。此时天空仍飘着洋洋洒洒的细雨。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看芭蕉树,感受芭蕉雨。看着芭蕉叶在细密的雨点击打下轻轻闪动,莹润透亮、明净素雅的雨滴从叶尖滑落,有一种情愫自灵魂深处悠悠踱来。我伸手摸了蕉叶上的雨珠,幽幽的清凉自心底缓缓滑落。
回到保安室已是下午三点,厂长仍没回来,也许根本不会回来。于是我提上行李,徒步冒雨向十多里外的车站进发。到车站时,恰好赶上前往东莞的末班车。我用仅仅有的四十块买了张票,凌晨时分又回到东莞。

05
经历过一场芭蕉雨,似乎明白了古代文人雅士何以总把芭蕉和雨打相联系。贺方回有“隔窗赖有芭蕉叶,未负潇湘夜雨声。”因为芭蕉,雨夜的世界便有了诗意,人便有了遐想和感慨。徐再思有“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雨点打在芭蕉叶上,使夜空更加清冷寂寞,忧愁由此而生。
2003年春节刚过,正值非典肆虐之际,我通过繁琐的笔试和面试,成了沙田一家印染厂仓务部的“仓务员”。这实际是搬运工的差事,每天的工作就是把成品布匹运进仓库保存,或从仓库把成品布匹找出来装上大货车。这使我每天除了中午半小时的吃饭时间外,要马不停蹄在整理部与仓库间推、拉、抱、移、举。仅仅一个月时间,挺着的将军肚的我居然瘦了整整十斤。
由于“非典”,工厂禁止外出。上班时要量体温,要戴大口罩,一不小心的感冒发烧就可能被“隔离”。
储存工作一般是俩人结伙儿来做。一个U形的大布车,装十几或几十匹布,推进仓库似乎并不费力,但要存进仓位并不容易。首先,要找到能刚好放下一车或几车或大或小的布匹卷儿的合适仓位。仓库内是钢管搭起的立体架格,架上标注着几排几号下中上等编号,把布匹一捆捆放进仓位,在布匹单上填好仓位号,才算完成任务。若低处没有空仓位,就需要两人搭伙儿,一个在下面递,一个在上面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又粗又长的布卷拉到两米多高的钢架上。
“老狼”是我的伙伴之一,姓冷,人称老狼。据说他原来在鞋厂当过开胶师傅,因爱赌“马”输光家当。后来他“腰缠”皮子从厂里出来,被抓后开除,无奈才到这里当“苦力”。老狼也性急,干活儿比较利落,不推脱不耗时,这样我俩总能提前完成任务。但坏处是,俩人都性急,总在填写仓位上出错,常招来领导的批评和扣分。
库房外围墙边有几株香蕉树,树下堆放着一些破旧的水泵、水管等杂物。倘是夜班,我俩的任务早完成了,就会躲进树下偷闲。初夏的夜雨乍来忽去,从不打招呼。好在蕉叶有情,让我们不致湿身。一次天亮时发现,蕉树上开着花还结了果。因我分不清楚芭蕉和香蕉,老狼告诉我,这就是芭蕉。他是种蕉世家,懂得区分。他说芭蕉树茎高而黑,而香蕉茎空而绿,如此便一目了然。
最后他却说,其实香蕉也是芭蕉的一种。芭蕉还有粉蕉、红蕉、大蕉、小蕉、蕉麻、蕉王、小果野蕉等分类,只不过,香蕉经专业栽培的,品种好,果大而较香甜。
我忽然意识到,为何古代诗人词人笔下没有香蕉了,也许当时没那么多品种,就算有,人们也都当成了芭蕉了。
宿舍区旁边也长着一排高大的芭蕉树,树下还有一些石凳。偶有风雨的夜晚,我会去芭蕉树下的石凳上静坐,倾听雨打芭蕉滴答滴答的韵脚,轻轻重重。这样的时候,我总会想起白居易的“碎声笼苦竹,冷翠落芭蕉”,想起林逋的“此夜芭蕉雨,何人枕上闻”。芭蕉也是灵性之物,风起片片摇曳,雨来叶叶低垂。有风有雨的夜里,听雨打芭蕉之声穿越时空,氤氲着寂寥的夜,更让人思乡怀远,愁绪渐生。

06
南国温暖多雨。在这里,我认识了数百种乔木、灌木,也认识了旅人蕉、椰子树、大叶榕等阔叶植物。但我尤喜芭蕉,不只因叶其厚而硕大,在风中摇曳如美丽的凤尾,也因古代文人墨客笔下的那种优雅、美丽和端庄。
南国虽多雨,还常受台风侵扰,但冰雹却极少,这让我曾以为蕉叶会被打得七零八落、破破烂烂的心事得以释然。
惯于风雨中行走,听雨打芭蕉自是寻常之事。沈周的《听蕉记》有这样的描述:“蕉静也,雨动也……迨若匝匝插插,剥剥滂滂,索索淅淅,床床浪浪,如僧讽堂,如渔鸣榔,如珠倾,如马骧,得而象之……”芭蕉之声实在是一种天籁。听雨打芭蕉之声淅沥婆娑、流丽清婉,感受雨点与芭蕉之间的缠绵,于是浩浩天地间就有了迷离和柔情。
其实人生就像一株耸然而立的芭蕉树。在风雨的洗礼中成长、感悟,芭蕉声声亦然成为穿透时空、激励前行的信念和力量。行走在漂泊的生命旅途中,感受阳光沫浴、清风和敞、泥土芬芳,蕉雨声声足以涤荡心中的浮躁与嚣尘,留一份清雅、宁静的怀想,在逶迤的旅途中精彩绽放。

作者简介


薛斐,河南淅川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诗》《星星诗刊》《中国自然资源报》《南方工报》《侨乡文学》《东莞文艺》《躬耕》《南飞燕》等刊物,著有散文集《雨打芭蕉》。有作品收录于《2010年度中国散文诗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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