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轻议武侠书

真理属于人类,谬误属于时代,出版解禁,便遇书荒。是书即畅销,读者需提前一天零一夜,购买《一千零一夜》。
筚路蓝缕,山林开启,所遇稿源奇缺。1977年,四川人民出版社一本《周总理诗十七首》,印数近百万册;1984年,北岳文艺出版社一本《红楼梦新补》,印数过百万册。
新稿尤不足,只得整理旧作重版,一部《三侠五义》,印数竟达700万部,《封神演义》达300多万套、《杨家将演义》达250万套,《彭公案》《施公案》《济公传》《西游补》《侠女奇缘》《蜀山奇侠传》《呼延庆打擂》《侠女风月传》等的印数,皆在二三百万册,且是各家出版社重复出版,纸张为此价涨,印厂为此加班。一个内容,多种书名,一个书名,多种开本,一个开本,多种封面,所谓利益最大化,一次投入,多次产出,一次产出,多次增值。
鉴于此,1981年1月9日,国家出版局下发《关于从严控制旧小说印数的通知》:可以印一部分用作学术研究,但不能“几十万、上百万地印行”。1981年2月18日,国家出版局在《复广东省出版局关于从严控制旧小说印数问题》时,再次提出严控制旧小说印数:“一般不要超过二、三万册,主要发给文艺研究方面的专业工作者。如印数超过三万册,需经省出版局审议批准并报国家出版局备案。”1982年4月3日,国家出版局发布《关于坚决制止滥印古旧小说的通知》,要求“这类小说一律停印”,“今后所有古旧小说的出版,要纳入统一规划,待规划制定后再分配给有关出版社出版”。然市场如此诱人,哪可能停下来,1986年,北岳文艺出版社的《薛仁贵征东》印数60万套,一时间发运不出去,从库房堆放至院内,满坑满谷堆放,转年,《薛丁山征西》印数40万套。直至1992年8月,新闻出版署下发文件,方将古旧小说专题审批权、新武侠小说专题审批权下放地方,出版社按一般选题管理程序安排出版即可。
旧武侠小说以古籍整理、学术研究的名义出版,新武侠小说则以统战策略的名义引进。金庸古龙梁羽生,萧逸陆鱼温瑞安,正规出版之前,盗版已遍及各地,我便是1982年时看到的《射雕英雄传》,星期六晚上在太原五一广场的夜摊上,简陋印刷,错别字连篇,页码少而分册多,每册五毛,二三十册,当时的一碗浇肉面不过二两粮票七分钱,由于内容引人,不惜破费。武侠小说已然主流,以致三联书店这样以出版学术著作为标榜的出版社,也不再淡定,1991年毅然购得《金庸作品集》的版权。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正版热销,歪版搭车,全庸吉龙梁羽主,应用而生。夜读不觉时光浅,灯下谁不读武侠?仅1985年上半年,新旧武侠小说印刷数高达4000多万册。
公案、武侠、言情之外,现代文学上的名家名作也成热点。周作人、林语堂、朱自清、梁遇春、梁实秋、丰子恺等人的作品,选本虽多,却有千篇一律的感觉。叶至善《编父亲的散文集》中便说,“把若干文章翻来覆去的编集子,编了一本又一本”,“翻来覆去老是这几篇,自己看得都腻了,冷饭越炒越没味儿”。
百废待举年代,新潮流、新现象、新趋势、新走向、新热点、新试验、新经验、新成就,一切以阅读为基础,对出版的需求格外大。国外一些准学术著作,竟也动辄开印数十万册,也相当可观,叔本华、尼采、弗洛伊德、荣格,成为青年人照亮一生的阅读。
读过的书,当时未必懂,经过时间的窖藏,却会在某一时刻以某种方式回溯,明白背后的意思。讲述故事的同时,最初的历史知识、英雄观的意义构建,皆自武侠小说中获取。武侠世界,是个不存在的虚构,武侠人物的四海无家,万里回归,正是那个时期青年的写照,在个性解放、人人意欲成为历史创造者的年代,其打开了另一未辟之境,另一精神之域。林语堂说“学校是不准读书的地方”,指的不准读闲书,而闲书中获取的知识,课本里未必能够。
人间不老,好作品不过时,好作品也不分雅俗,包括武侠小说。未读尽武侠书,知武侠不敢轻议;而读尽武侠书,益知不敢轻议武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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