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马合一与整体力

我们中国的武术，在历史上长期掌握在文化水平较低的劳动人民手中，而武术史上几次发展的高峰却是由那些文化水平较高的人推动的，所以如泳春拳等武学，其内涵有很多精要，却一直没有升华到武学原理的层面上，仅以个人经验的形式以口手相传。而北方的拳法，尤其是内家三拳，由于杨露禅前辈进入王府教拳，以及武禹襄前辈著书立说开始，带动了内家拳的推广，吸引了一些知识分子阶层的人加入修炼，对其理论多有探讨建树颇多。我也是北派形意拳的修炼者，但我认为，南北拳法并无优劣之分，内家三拳不过是在某一个时候的理论与实践上发展得好，真要论武学之精要，实际上大家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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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以整体力来说，它固然是武术理论研究的重要概念，同时它还是武术界某些概念派与等级层次学说高人的最得意的必杀技，前些年这些人以一个整体力的概念，将其他人定义为局部力、拙力，然后再加以比较，在其文章中说败了散打、泰拳、空手道、职业拳击……等等的所有海外武技。普通武友或许不知道，在2002年以前，武术界有许多人自创拳法，希望能以此扬名立万、发财、成就事业，其实这其中有些人仅是站了几天桩，学了学轨迹。当时我接触的一位武术杂志的编辑老师告诉我，他经常收到一些人的信，希望借杂志之力，宣传他开创的拳法，这些人无一例外的是引用《运动力学》等现代学科，大谈整体之力，批评别人的局部力。因为无法一一当面验证这些人的功夫，编辑老师只能从理论上来分析这些新拳新学说，本着为读者负责的态度，他专门找来专业书籍，求教相关的学者专家，结果发现有99%的创新拳的人在论述自己的整体理论时，引用的学术理论与概念是错误的。因此，这些新拳学也就没有被推介，以至于无声无息的湮灭无闻啦……

说到这里，恕我直言，陈剑先生似乎也中了某些人的流毒，仅以一个“腰马合一”便断定李小龙的劲是初步的整体力，那么我们不妨问一下，何谓整体力？当年某公在自己的著作中提出，传统武术的内劲，在概念上含糊，机理不明，所以提出以整体力的概念，取代传统的不科学的内劲概念。之后大谈整体力，但还是在现象上兜圈子，并没有明确给出整体力的概念……虽然没有明确概念，可此公也是唯一公开正面论述整体力的啦。后来我求教自己的恩师，何谓整体？师父回答说，整体的概念来自于系统三论的《整体论》：“局部加局部不等于整体，局部与局部的最佳配合才是整体”。也就是说，人的局部与局部不能达到最佳的配合关系，则此人的拳劲可以说是局部力，如果人达到了局部与局部最佳的配合关系，就是整体之力。如果我们咬文嚼字的分析，严格其概念，那么人的拳劲仅有整与不整的分别，不应该有高级与初步之别，因为从理论上判断整体与否，关键在于“最佳配合”上，难道说“最佳”，也要有初步最佳与高层次最佳吗？

如果我们不做无谓的文字之争，则不妨研究一下，如何能使人的局部与局部达到最佳配合的整体效果。这里的关键如果用意拳的话说，就是“间架”。如果不用意拳的语言，我称之为“结构”，其实间架结构是一回事，它们是互为表里的，2002年我曾求教姚承光老师，他虽认为意拳修炼首重精神意感，但在区别养生与实战训练的分别时，他所依据的标准还是间架。在传统上，人们修炼出那种看似无力，打在人身则如电闪雷轰一般的内劲，都是靠内功的修炼，所以称之为内劲，但在近代与现代的一些武术前辈则以自己多年实践的体认，否定了内气的作用。

那么武术的内功与一般练内气的气功有什么分别呢？其实两者的修炼三要素都是调身（身形间架）、调息（呼吸方法）、调心（精神意念），但又各有侧重，一般气功多重精神意念；硬气功与一些古传门派的内功重呼吸方法；而武术内家拳则相对侧重于身形间架的调整，形意拳认为“形正气顺”。中国武术都强调身形间架，但修炼方法又有动与静的不同，在比较早的年代流传的拳法，都是在拳架、套路中要求身形间架，不信的朋友可以找一些早年的武术书籍看一下，基本书中对身体有详尽、具体的要求，比如“虚灵顶劲、沉肩坠肘、涵胸拔背、松腰坐胯、五趾抓地……”等等，也有的语言用词上不同，但意思基本上是一样的，例如塌腰，有人望文生意，认为是腰向前塌，其实人的腰部脊柱本来就是向前弯曲的，再塌岂不画蛇添足？

真正的塌腰是命门后贴，与松腰的要求是一致的，这些要领是中华武学的精要。近代的武术界，一些前辈加大了武术桩功的训练，甚至出现了以桩功为核心的训练体系，例如意拳，但仔细去品味，桩功的要领其实与传统拳架的要求是一致的。

那么，传统拳法与武术内功桩法的修炼，以至于产生整体劲力的原理是什么呢？那就是结构原理，我的师爷卢忠仁老人为了破译中华传统武学内功与内劲的秘密，针对传统武术修炼者练功中出现的人体现象进行大量研究，对此，并且以力的产生、传递与作用效果作为研究线索，最终破译了武术内功与内劲的秘密，其成果定名为“卢氏结构”。“结构”一词，来源于建筑学术语。大家都知道，中国古代的建筑，有许多都可以保存千年、几百年而不坏，其建筑材料并没有什么特殊，例如赵州桥，以及一些深山古寺，它们通体都是以石材，木料契合，没有使用铁钉或任何的粘合剂，能够历千年而不坏，完全是结构的功劳，如果我们将人的骨骼，肌肉比喻成建筑材料，那通过对身形的调整，可以使我们的身体形成特定的结构，比如三尖相照的要领下，人的身体可以形成三脚架式的力学结构，而在结构作用下，人体对外界冲击力的承受程度会大幅度增加，其打击力的传递效果也回达到最佳。

我们再说李小龙的“腰马合一”，其实这四个字，说的是力的产生问题，腰马劲力，是人体的最佳发放模式，加上结构，是人体力的最佳传递模式，等于人体力的最佳作用效果，也就是局部与局部最佳配合的整体之力，虽然李小龙的截拳道以及国内外的泳春拳都没有强调结构，可我们要看到，泳春拳有三个套路，小念头、标指、寻桥基本上都是以二字箝羊马的桩架下进行练习的，所以意拳能练出的东西，泳春拳也一样可以练出来。就内功修炼的角度而言，意拳的站桩与泳春拳的三套拳法都是内功修炼，一定要说有区别，那也仅仅是动功与静功的区别。那些喜欢叫真的朋友不妨把小念头中的“三拜佛”或其他某一式单独拿出来练上五十遍、一百遍，体会一下效果……其实，拳法是没有高低优劣之分的，分别在于人的修为。

意拳一门的历代祖师，都是及其可敬的，他们通过自身的实践，不断的完善自我。但作为一般的意拳修习者，未必能理解其宗师的真意。就以说“腰马合一”是初步的整体力这件事来说，一般人实际上是基于一种传统的习惯思维产生的错误观点，明确的说，他们的思维被传统的功力积累学说所束缚着。认为武术的功夫都是靠长年累月的修炼积累出来的，而且武术的实战必定是力大胜力小，功深胜功浅……在这样的思维下，站桩作为武术内功修炼的主要手段，就被人无限的拔高。也就产生了李小龙的腰马合一是初步整体力这样的错误认识。

在真正的明师那里虽然也强调站桩，可站桩背后代表的意义却是一种教育手段。只有那些刚刚开始教学的人，才喜欢对学生大谈理论，以显示自己的见解不凡。那些真正有丰富教学经验的明师不会强调理论，而是将学生引导到踏踏实实的实践上，每当学生问东问西时，他们会语重心长的劝说“去站桩吧，站到了，你就全明白啦”……所以说，明师们强调站桩是在引导学生去老老实实修炼、实践，而不是耍弄自己的小聪明，搞什么创新。而一般的修习者并没有足够的智慧来理解明师们的良苦用心，反而更加顽固的认为站桩修炼高人一等……

说到这里，读者朋友可能会奇怪，陈剑先生的文章是谈截拳道的改革，可我为什么一直杂讲泳春拳呢？

其实截拳道自李小龙过世以后，根据不同的人，形成了不同的内容，这些人无一能在实践上超越李小龙，为何？因为李小龙的截拳道表面上是借鉴了许多西方武技的现代功夫，可他骨子里是中国传统武术，事实上，无论对传统武术的吸收还是对海外武技的借鉴，李小龙都自觉不自觉的以泳春拳作为其主体。

因为泳春拳的功与技已深深渗入到李小龙血肉的每一个细胞，只是他到了海外，接触不同的人，不同的思维，促使他对传统武术进行改革，截拳道的主要内容都是李小龙基于自己的实践（实战）经验，对传统武术进行改革的思路，而且在很多方面还仅仅是思路，还谈不上是成果。据说李小龙在离开美国回香港发展之前，还给香港的师兄黄淳梁写信，以及给澳洲的师兄张卓庆写信，希望向张深入学习泳春拳，这说明李小龙在对传统武术进行批评与改革的同时，已开始了对传统武术的新的认识，所以我们要研究截拳道，就必须基于李小龙本人的研究成果进行研究，而研究李小龙的截拳道又必须研究泳春拳。明确的说，李小龙武学可以大致分为传统武学与海外武技两部分，李小龙对海外武技的研究成果在国内外都是公开的，很多人研究之后却不能超越李小龙，所以我们有必要换一种思维，回头看看李小龙从传统武术中得到了什么，实际上当代截拳道研习者很多人已经回归泳春拳啦，只是有人只从泳春拳得到形式，而更多人干脆归叛了泳春拳，放弃了截拳道，因为泳春拳是一种非常速成的实战拳法，它有五种基本手法，贯穿在三个短套路里，其内涵十分丰富，（说到这里不妨揭破一个技术秘密，意拳中的二争力，是一个很核心，很关键的拳学要决，但我接触的拳家、初学者，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对之理解是错误的。

可是大家如果体会泳春拳的摊手，则可以获得正确的二争力）。言归正传，一个没有基础的人学习泳春拳，哪怕每天仅学练一个小时，那么通过基本手法、小念头、黎手的训练，在一个星期中，这五种基本手法的训练量都可以达到、超过一万次以上，达到无比纯熟的程度，三俩个月内受训练者就可以步入实战之门，具备一定的功夫。严格的说，在李小龙的武学实践里，他并没有对泳春拳做出很大的改革，可以说他的截拳道是一种更加具有进攻性与破坏力的泳春拳，这种风格更适合他的个性与西方人的口味。而没有了李小龙的截拳道，虽然保留了泳春拳的部分内容，却缺少了关键的内劲训练，不再成为一个体系，所以李小龙的传人们无法再从中得到泳春拳精妙的实战技术，以及内劲与知觉功夫。可这些正是李小龙立身于西方武术高手之中的秘密。

本来我可以更加详尽的和大家一起分析、探讨武术的内功、内劲与交手技术的原理。但我的功夫并非得于意拳与泳春拳，如果把师父手把手喂给我的技术，以及师门长辈们苦心孤诣的实践中得到的内功精义在讨论意拳、泳春拳与截拳道的文章中说出来，我实在无颜面对我的师长，这实际上等于对师门祖宗的背叛，可另一方面，我又实在不忍心让与我一样苦苦在武学迷途上追索的武友们再徒劳无功，所以我谨以此文，为朋友们做一个善意的提醒。现代的社会环境需要武术普及化发展，要求武术有明确的理论与层次分明的训练体系，就如同学校的课本一样，有明确的教学内容与教学进度安排，可同时呢，传统上对武术知识产权缺乏保护机制，民间的武师们即使能够用浅白易懂的语言将武术原理明确阐述，他们也被环境逼迫要在自己的武学体系上层层加密。要改革武术的朋友志向是好的，但还须要有破译传统武术密码的能力，对所研习的拳法有全面的了解……否则，还不如找一个真心教你成材的师父。（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