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的破楚入郢之战

《姑苏晚报》2021年07月19日 B06版

  吴波

  寿梦称王之后,“始通中国”,吴国开始强大。自晋景公采纳大夫申公巫臣“远交近攻”的策略,派遣他来吴国“教吴射御,导之伐梦”之后,吴国的车战能力迅速得到提升,从此对楚国的征战连年不断。

  吴王僚当政时,伍奢及伍尚被楚平王残杀,伍子胥带着刻骨仇恨逃亡到吴国。阖闾元年(公元前514),伯嚭也因祖父伯州犁被平王虐杀投奔吴国。他俩在吴国得到重用,都想利用吴国的军事力量,打回楚国去,为家人报仇。这无疑是在吴国仇楚的烈焰上添了一把柴,浇了一瓢油。

  阖闾刺杀吴王僚自称吴王时,僚的弟弟公子盖余与烛庸正在伐楚,听说兄长被杀,“乃以其兵降楚,楚封之于舒”(《史记·吴太伯世家》)。阖闾认为盖余、烛庸是心腹大患,必欲灭之。此后,吴楚征战不断加剧,一度曾直捣楚国郢都,即所谓“破楚入郢”之战,这应该说是吴国强盛的一大标志。而这场战争能够以少胜多,与阖闾重用兵圣孙武,有着莫大的关系。

  《史记》记载如是说

  关于兵圣孙武,《史记》有《孙子吴起列传》一卷。尽管卷内记载孙武一共只用了494字,但三皇五帝到西汉出了多少风云人物,《史记》有传的不出百人,孙武有传还放在《伍子胥列传》的前面,可见孙武在太史公心目中的地位。

  《孙子吴起列传》开篇说:“孙子武者,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对曰:'可。’”接着司马迁用440字,详写了一则名为“吴宫教战”的故事,生动形象地把孙武操练女兵的事例展现在读者面前。孙武一生功高卓著,其十三篇更是流芳百世,司马迁为什么在其传记中花那么大篇幅浓墨重彩地写其操练宫女?“以小搏大”是司马迁写人物的惯用手法,往往一件小事,却能体现一个人的能力、性格与行事风格。司马迁通过吴宫教战的描写,将孙武的治军能力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而在写到孙武的功业时,却只用了“阖庐知孙子能用兵,卒以为将。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有力焉”寥寥数字。可见想要通过《孙子列传》来了解破楚入郢战争的情况是远远不够的。

  关于吴国破楚入郢之战的情况,《史记·吴太伯世家》和《伍子胥传》都有记载:“三年,吴王阖庐与子胥、伯嚭将兵伐楚,拔舒,杀吴亡将二公子(盖余、烛庸)。光(阖庐)谋欲入郢,将军孙武曰:'民劳,未可,待之。’四年伐楚,取六与灊。六年楚使子常、囊瓦伐吴。迎而击之,大败楚军于豫章,取楚之居巢。”“九年,吴王阖庐谓子胥、孙武曰:'始子言郢未可入,今果何如?’二子对曰:'楚将囊瓦贪,而唐、蔡皆怨之。王必欲大伐之,必先得唐、蔡乃可。’阖闾听之,悉兴师与唐、蔡伐楚,与楚夹汉水而陈。吴王弟夫概将兵请从,王不听,遂以其属五千人击楚将子常。子常败走,奔郑。于是吴乘胜而前,五战,遂至郢。己卯,楚昭王出奔。庚辰吴王入郢。”“及吴兵入郢,伍子胥求昭王。既不得,及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然后已。”伍子胥的做法引来了本与伍子胥同朝为官的申包胥的不满,哭秦廷,搬来了救兵,败吴于稷。同时吴王的弟弟夫概逃回吴国,自立为王,阖庐不得不“释楚而归,击其弟夫概。夫概败走,遂奔楚。楚昭王见吴有内乱,乃复入郢。封夫概于堂溪,为堂溪氏。楚复与吴战,败吴,吴王乃归。”这就是《史记》关于破楚入郢之战的记载。

  破楚之战很精彩

  无疑《史记》对破楚入郢的记载是提纲挈领式的,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参看《左传》和《吴越春秋》,内容要丰富得多。特别是冯梦龙、蔡元放根据史实再创作的《东周列国志》,更是精彩,读之使人欲罢不能。这些文献把楚、晋、吴、越之间以及诸多小国的关系描写得入木三分。例如楚昭王得了一把宝剑,就要各国诸侯来楚朝贺。唐国和蔡国本都是楚之属国,蔡昭侯有玉珮一双、美裘两副,他主动将一裘一珮作为贺礼献于楚王,自己留其一,结果被楚将囊瓦看到。唐成公有名马两匹,名肃霜,是天下少有的名马,也被囊瓦看上。囊瓦索要不得,竟把两位国君拘押,整整关了三年,直到他们将裘、珮与宝马送给了囊瓦,才放唐、蔡两国君回国。

  唐成公、蔡昭侯心有不甘,通过晋定公上告周王朝。周敬王发王师会宋、齐、鲁、卫、陈、郑、许、曹、燕……并唐、蔡十七路诸侯,联合伐楚。他们对楚国的霸凌都深恶痛绝,但各国还是各有算盘:资金由谁出,粮草由谁供?加之天降大雨,疟疾方兴……困难不少,领头的晋国又不肯担责。大军未近楚境,就各自散了。这使蔡昭侯大失所望。伐楚未成,却使囊瓦大为恼怒,发兵伐蔡,围其城。蔡昭侯不得不向吴国求救,并以公子乾为人质,自己愿为先驱。

  对照《史记》,参看这些文献可见,孙武用兵是极其谨慎的。他始终认为“兵者,凶器也”,不轻易发动无准备之仗,不打无道义之仗。早在孙武、伍子胥破舒城,杀掩余、烛庸时,阖闾便想乘胜追击入郢,但孙武却说“民劳,未可骤用也”。后来楚昭王派囊瓦伐吴,孙武迎击,围之于豫章时,吴王又想攻打郢都,又被孙武劝阻。这令吴王十分生气,甚至说:“吾欲乘危入楚都而破其郢。不得入郢,二子何功?”尽管遭到埋怨,孙武仍然坚持自己不可战的主张。这次唐蔡两国前来求援,孙武分析:“楚所以难攻者,以属国众多,未易直达其境也。今晋侯一呼,而十八国群集,内中陈、许、顿、胡皆素附于楚,亦弃而从晋,人心怨楚,不独唐蔡,此楚势孤之时矣。”建议吴王不要失去这次破楚入郢的极好机会。阖闾大悦,即拜孙武为大将,伍员、伯嚭为副将,亲弟夫概为先锋,悉起吴兵从水路渡淮,直奔蔡国。唐蔡两君率军为左右翼,开始了攻楚的战役。

  吴军远道奔袭,自有许多不利。两军对阵汉水,孙武命舍舟改就陆路,争取到时间。他还深知楚国主副将之间貌合神离,囊瓦争功好胜。孙武用计分而击之,大败楚军。孙武又分兵三路,先攻下与郢都为掎角之势的麦城与纪南城,最后引漳江水灌郢都,前后五战均获大胜。楚昭王知郢都难保,登舟出逃。一个时辰后,孙武奉阖闾之命开进郢都城。

  整个破楚入郢的战役,孙武纯熟地运用了谋攻中天时、地理、人和的诸多元素,表现出他非凡的军事指挥才能,“上下同欲”最终取得了“西破强楚”的胜利。但是破楚大胜之后,在如何巩固扩大胜利成果、如何统治楚国的问题上,孙武与吴王、伍子胥产生了分歧。孙武建议废楚昭王,而立楚太子建的儿子胜为王,他认为太子建被楚平王废黜,楚国大半人都抱不平,如果立公子胜为王,楚国人肯定感激大王,列国诸侯必定钦佩大王,公子胜更忘不了大王,这样楚国就可以变成吴国的属国,这是个名利双收的好办法。但这建议未被采纳。相反,在攻入郢都之后,伍子胥因找不到楚昭王,杀父之仇似还未报,一定要拆了楚国的宗庙。阖闾更贪图楚国的地盘,听从了伍子胥的话,执行了一整套错误的策略,把楚国的宗庙拆了。伍子胥对死人也不放过,掘平王之墓,鞭尸三百,把铜鞭戳进楚平王的眼眶里,断其头,弃之原野,以孝夺忠,家仇及国。阖闾还“宿楚王之宫,淫王妾媵殆遍,子胥、伯嚭及诸将士也分据诸大夫之室,淫其妻妾以辱之。遍收各家宝货金帛,充牣室中,资左右运取,狼藉道路……郢都城中,几于兽群而禽聚”,极尽侵略者之残暴能事。

  吴王和伍子胥、伯嚭不恰当的决策与做法,引发了各诸侯国与吴国的矛盾。楚大夫申包胥哭秦廷引来了救兵,夫概见有机可乘,引兵潜回吴地自立,迫使阖闾不得不撤军回吴地平叛,终使破楚入郢的胜利昙花一现,未能取得应有的长久成果。

  何山古墓是明证

  限于篇幅,上一节的记述,仍然是“破楚入郢”之战的梗概,如要深入了解战事的经过,还是应该详读《东周列国志》的相关章节。该书虽然是演义性质的历史小说,但涉及的内容,并非空穴来风,都是有一定事实依据的。20世纪80年代初何山发现一座东周墓,我在工作中征集回了一批重要文物,可以印证文献,正是破楚入郢之战非常难得的明证。

  何山是苏州高新区境内的一座小山,地属枫桥,位于狮子山之北,虎丘山西南。1980年7月6日,天下着蒙蒙细雨,我和文管会职工王建华到枫桥狮子山去看一年前晋墓发掘的现场,当年协助我们发掘的林场职工告诉我们:昨天公社水泥厂职工在何山取土时,挖出了一批铜器和陶器。得此消息,我们立即择道来到水泥厂何山驻地。当我们踏进办公室时,放在最里边一张办公桌案头的一件青汪汪、亮闪闪的古铜器映入我的眼帘,我激动得心差一点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因为吴县,甚至苏州从来没有发现过这样完整的青铜重器。我立即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县文管会的工作人员,经过沟通,我们征集回了那批文物。回文管会整理后发现,征集到的有鼎、盉、簠、缶、匜、盘、戈、矛、镞等青铜器计33件,同时还有几何印纹硬陶器和原始瓷器数件,经鉴定均为春秋晚期之物,这是吴县文管会和苏州博物馆成立以来少有的大收获。

  何山东周墓出土的青铜器中,有一些为“吴器”。这些吴器都为实用器,三件鼎上均积有厚厚的烟炱,其他的绝大部分带有楚国青铜器的特色,制作得特别精美。如一件楚途盉,通高25.2厘米,口径10.8厘米,重4105克。直口,扁鼓形腹,下置三个兽面膝蹄形足,盉肩上立有虁龙形提梁,腹前带虁龙首流,后设虁龙尾握把,圆盘形盖上立一环钮,有链条两节与提梁连接。盖面饰回纹,腹部饰细密的蟠虺纹,并饰带有划纹的凸棱两周,肩部有阴刻篆书铭文一行八字,铭文为“楚叔之孙途为之盉”。根据器形、纹饰均可考订为楚器,而与“楚叔之孙途为之盉”的铭文相印证,这应该是春秋晚期楚国王室的遗物。另外何山东周墓出土的其他青铜器,如簠、缶、匜等也都非常精美,特别是墓内还出土多件戈、矛、镞等兵器,出土车马器軎辖,同一墓中出土这些物品,说明何山东周墓的墓主人,应该是一名军士,攻楚破郢的征战中,他功高卓著。这些青铜器,正是“遍时各家宝货金帛,充轫室中,资左右运取”的战利品,当年是对他征战的赏赐,生前供他享用,死后与他一起被埋入了坟墓。

  苏州何山东周墓及其出土文物,正是吴国破楚入郢之战的实物例证,更是对文献记载的重要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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