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靖：草书状
索靖(公元239-303年)，西晋书法家。字幼安，敦煌(今属甘肃)人，东汉著名书法家张芝之姊孙。累世官宦。靖历官尚书郎、酒泉太守等。尝为征西司马，因称索征西。善草书、八分，尤精章草，时与尚书令卫瓘齐名，号称“二妙”《晋书·索靖传》评：“瓘笔胜靖，然有楷法远不能及靖。”梁武帝重其书，所撰《古今书人优劣评》，喻索靖书“如飘风忽举，鸷鸟乍飞”。靖书传张芝草法而变其形迹，骨势峻迈，笔力惊绝。张怀瓘《书断》列靖章草为神品，并云：“精熟至极，索不及张；妙有馀姿，张不及索。”索靖作《草书状》一篇，收录在《晋书》本传里。这是自崔瑗之后，另一篇赞颂草书的文章。这篇文章一个突出观点，是从“变通”、“适宜”来谈草书的价值。文章开头就提出“圣皇御世，随时之宜”，即与时势相宜。这样仓颉才以“书契是为”。接着又说：“科斗鸟篆，类物象形”，是由“睿哲变通，意巧滋生”而来的。这是很有道理的。仓颜所作科斗鸟篆虽然是由“类物象形”而来，但不能照搬照抄原物之形，这里面就有“变通”。既然如此，进而“损之隶草，以崇简易”，也就不是没有道理的。何况“百官毕修，事业并丽”?众官都学草书，使大家的事业“并丽”。这是很有说服力的。如果只是“变通”、“适宜”、“损之隶草”，适应了事业需要，却丧失了书法本身的美，那也是站不住脚的。所以在此前提下，索靖从各个方面描绘了草书形状的美，可概括为这样两句话：“婉若银钩，漂若惊鸾。”前一句讲笔势，后一句讲姿态。笔势婉转遒劲如银钩，姿态飘逸轻盈如惊鸾。这当然美极了。这实则是他自己的草书、特别是章草的写照。王僧虔《论书》云：索靖“传芝草而形异，甚矜其书，名其字势曰'银钩虿尾”·虿属蝎类毒蛇，尾部捷然上卷，甚觉力劲，以此喻乙丁、亭字等末笔趋势，遒劲有力。这里的虿尾，亦即银钩，银钩虿尾意思是同一的，银钩后又用虿尾，只是加强银钩而已。初用以喻趋笔的力势，后遂成为擅长书艺之谓。如卫夫人《笔阵图》云：“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笔；六艺之奥，莫重乎银钩。”清康有为《广艺双楫·传卫第八》亦云：“夫钟、卫兆流，崔、江宏绪；孝文好学，隶草弥工，家擅银钩，人工虿尾。”可见索靖这“银钩”或“银钩虿尾”，亦是一重要的书法美学概念，为后世书家所沿袭应用。索靖在文章后面又回过头来谈草书变化的由来和根据。“守道兼权，触类生变，离析八体，靡形不判。”守住常道，要兼权衡，接触同类事物多了，就必然发生变化，分析一下书法八体的由来，就没有哪种书的形体不发生变化的。大篆“省改”而为小篆，小篆“省改”而为佐隶。这是秦汉以来八体书中较常通行的三体，就是如此变化来的。至于草书之法，正如崔瑷所说，“盖又简略”。问题是这种变化是否有道理。索靖总结说：“去繁存微，大象未乱。”“存微”就是存简；“大象”就是大道、大旨。文字的不断“变通”、“省改”，其大道、大旨并“未乱”。大道、大旨者何?就是如许慎总结仓颉制文所遵循的基本原则时说的“象形”于物，如崔瑗说的“法象”于物，如蔡邕说的“左右皆可象者，方可谓之书矣”，如卫恒说的“体象有度”，如索靖在本 文开头说的“类物象形”·此大道、大旨在汉及魏晋草书中，确实未乱。然也可把“大象”解释为天象，那就如钟繇说的“用笔者天也，流美者地也”，如卫恒说的“天垂其象，地耀其文”，通过用笔，把天象地文运诸笔端。结果是，“骋辞放手，雨行冰散”，一片流光溢彩。“忽班班而成章，信奇妙之焕烂，体碟落而壮丽，姿光润以粲粲”。圣皇御世，随时之宜，仓颉既生，书契是为。科斗鸟篆，类物象形，睿哲变通，意巧滋生。损之隶草，以崇简易，百官毕修，事业并丽。[2]仓颉：古代传说中汉字的创造者。《史记》据《世本》以为是黄帝时史官。《荀子·解蔽》：“好书者众矣、而仓颉独传者，一也。”《说文解字》：“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3]书契：指文字。《易·系辞下》：“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契就是刻，古代文字多用刀刻，故名。一说书指文字，刻木以纪数，纪事谓之契。[4]科斗鸟篆：科斗，古书体名，亦称科斗文、科斗书、科斗篆。篆字(包括古、籀)手写体的俗称。因以笔蘸墨或漆作书，笔道起笔处粗，收笔处细，状如蝌蚪，故名。此名初见于汉末卢植上书称：“古文科斗，近于为实。”郑康成《尚书赞》称：“书初出屋壁，皆周时象形文字，今所谓科斗书。”鸟篆，篆体古文字。形如鸟的爪迹、故称。《后汉书·酷吏·阳球》：“或献赋一篇，或鸟篆楹筒。”李贤注：“八体书有鸟篆，象形以为字也。”来源书法 屋，书法 屋是一个书法学习基地。唐韦续《五十六种书》：“周文王时赤雀衔书集户，武王时丹鸟入室，以二祥瑞，故作鸟书。” [5]意巧：善巧、妙意。[6]损之隶草：损，裁减。隶草，又称草隶，草书之别称。今人也有称汉代竹木简上的隶书为草隶。此句言减省笔画而创造了草书。远古轩辕黄帝治理时代，按照社会发展需要，指派他的史官仓颉，开始整理制作古字。先有蝌蚪文字，继而又创出鸟篆，均为象形体态，随着时代前进，贤哲能人倍出，各代篆字先后产生，并且不断演变，形成篆引体系。到了秦朝，在推行小篆的同时，又创制秦隶(也称古隶)，汉兴继续通用，但又出现了隶草(也称草隶)，主要适应简便易写所需，百姓官员都来习练使用。隶草继之衍化为章草和今草，由实用性上升为欣赏书艺，成了一门事业而风行于世了。
盖草书之为状也，婉若银钩，漂若惊鸾，舒翼未发，若举复安。虫蛇虯蟉，或往或还，类婀娜以羸羸，歘奋亹而桓桓。及其逸游盼向，乍正乍邪，骐骥暴怒逼其辔，海水窊隆扬其波。芝草蒲萄还相继，棠棣融融载其华。玄熊对踞于山岳，飞燕相追而差池。举而察之，又似乎和风吹林，偃草扇树，枝条顺气，转相比附，窈娆廉苫，随体散布。纷扰扰以猗靡，中持疑而犹豫。玄螭狡兽嬉其间，腾猿飞鼬相奔趣。凌鱼奋尾，骇龙反据，投空自窜，张设牙距。或若登高望其类，或若既往而中顾，或若倜傥而不群，或若自检于常度。[7]银钩：形容趯(tì)笔的遒劲有力，如丁、亭、宁等字都有此笔。索靖自矜其笔势如“银钩虿尾”。[11]欺(xū)：迅疾貌。奋亹(wěi)：形容迅疾而有气势。桓桓：勇武，威武貌。《书·牧誓》：“勗哉夫子，尚桓桓。”孔传：“桓桓，武貌。”唐杜甫《北征》：“桓桓陈将军，仗钺奋忠烈。”[12]逸游：飘逸飞动。盼向：盼，顾盼。向，向背。[14]窊(wā)窿，谓地形洼下和隆起，引申为起伏，高下。左思《吴都赋》：“原隰殊品，窊隆异等。”《文选．马融〈长笛赋〉》：“波澜鳞沦。窊隆诡戾。”李善注：“窳隆，高下貌。”[16]棠棣融融：棠棣，木名，即郁李。《诗·小雅》：''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常通“棠”。融融，和乐，和畅貌。华：花。[18]差池：犹参差。不齐貌。《诗·邶风·燕燕》：“燕燕于飞，差池其羽。”《集传》：“差池，不齐貌。”[22]窈娆廉苫：窈娆，轻柔细长貌。廉苫，细小，纤细。[23]猗靡：随风飘拂貌。《文选·枚乘〈七发〉》：“众芳芬郁，乱于五风。从容猗靡，消息阴阳。”李善注：“林木茂盛，随风披靡。”亦婀娜貌。[25]玄螭(chī)：龙一类的神物。《楚辞·远游》：“玄螭虫象并出进兮，形缪虬而逶蛇。”王逸注：“螭，龙类也；象，罔象也。皆水中神物。”[26]鼬(yòu)：鼬科动物部分种类的通称。身体细长，四肢短小，耳小而圆、尾短。我国古代多用以指黄鼬。奔趣：亦作奔趋。奔跑，奔走。关于草书的体状，婉若悬挂在天空的新月那样，明媚弯挺，勾连俊俏，又如飘逸待发的珍奇鸾风，伸展羽翼，意欲飞翔，静中寓动。还类同软体蟉虯，屈曲盘绕，往返回环，又像似婀娜美人，缓行舞步，纤丽轻盈，犹如威武壮士，狂挥着利剑，雄强刚健。在笔调态势上，有的呈现恣肆游逸，相互审视，彼此顾盼，初正继斜，有的像暴躁烈马，欲想挣脱辔缰，惊奔而去，有的如同海洋起风，波浪澎湃翻腾，起伏无定，有的像芝草伸蔓，蒲萄展藤，连绵不断，有的似棠棣之树，花蕊融融，琳琅满目，有的好比两起黑熊斗胜，各据山峦，抗衡对争，有的颇类春燕低空飞舞，穿梭追逐，参差错落。再作举目观赏；又似乎和风缓吹幼林，仰俯摆动，倾侧和谐，枝条飘动顺畅，忽在转眼之间，气象骤然变迁,隽雅与粗犷彼此相间，随其体势奇异而巧施布置。但在书写过程中，每一瞬息，均需再三思忖斟酌，并以速决与缓解相交融的心情意絮挥洒而就。于是在字书画面上，好像出现了古时的奇兽怪类在嬉耍，机灵敏捷的猿猴在攀腾，轻飘欢快的鼬鼠在飞跃，湖中趣聚的群鱼在漫游，行空的蛟龙张牙舞瓜，隐奔出没。或者像居高俯视群象的运动趋向，或者像回顾既往幢景的时代新意，似乎是潇洒烂漫不同凡响，又似乎处于常法规定并无迥异。
于是多才之英，笃艺之彦，役心精微，耽此文宪。守道兼权，触类生变，离析八体，靡形不判。去繁存微，大象未乱，上理开元，下周谨案。骋辞放手，雨行冰散，高音翰厉，溢越流漫。忽班班而成章，信奇妙之焕烂，体磊落而壮丽，姿光润以璀璨。命杜度运其指，使伯英回其腕，著绝势于纨素，垂百世之殊观。[35]八体：八种书体。当指秦代统一文字，废除六国文字，所定之八体：大篆、小篆、刻符，虫书、摹印、署书、殳书、隶书。按大篆、小篆、虫书、隶书是四种字体，其余四种是书的用途。[37]大象：大道、常理。《老子》：“执大象，天下往。”河上公注：“象，道也。”此指书法之规律。[38]上理开元：开始新纪元。此指开创新书体。理，治也。[39]下周谨案：谨案，详细案问。周，周详。以上两句以政务喻书。意为即开创新局面，有所创新，又于具体细节谨慎周详。[41]班班：犹彬彬。文质兼备貌。汉杨雄《太玄·文》：“文质班班，万物粲然。”章：彩色、花纹。[42]杜度：杜操，字伯度。因避曹操讳，魏晋人改称为杜度。东汉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东南)人。章帝刘炟（dá）时为齐相，以善章草书著名。与崔瑗并称：“崔杜”。[43]伯英：张芝，字伯英，东汉书法家。初精于章草，后省减其点画波磔，演为“今草”。三国魏韦诞称其为“草圣”。与钟繇并称“钟张”，《宣和书谱》载有张芝草书《冠军帖》，章草《消息帖》。因而，贤明智慧的精英人物，修炼有素的书法高手，专诚从事草书之艺，酷嗜迷恋草书之道,姑且引为清雅的品行，权称诸体字书的典范。所以如此，皆因草书法度规范谨严，而又演化变幻多端，尽管超脱了秦时八体的藩篱，但又继承了古时书艺的优越。传统的精粹未失，又开创了新的纪元，上则顺乎历史潮流，下则适应社会需求。挥洒草书既能获得情趣之乐，观赏此体又会消逝烦琐心絮，它婉若悠扬的乐曲在上空萦绕回荡，又像启闸的溢流在低谷里激湍漫泻。彩色斑斓组成绚丽的华章，呈磊落而壮美，风韵隽雅绘成奇妙的画卷，显光润而璀璨。若约来杜度运指挥毫，幸得到张芝回腕临池，让其惊绝天趣的笔势，大书于洁白精细的绢帛之上，成为天下奇异的家珍国宝，流芳百世，永被后人观瞻鉴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