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胆”之死
核心提示:1948年11月15日,陈布雷遗体在南京中国殡仪馆的崇敬堂进行了大殓,大堂内四壁摆满了鲜花,挂满了国民党各军政机关团体学校,还有国民党高级官员送来的花圈和挽联,大堂中央,高悬着蒋介石亲书的匾额,“当代完人”。
凤凰卫视2月26日《凤凰大视野》,以下为文字实录:
陈晓楠:进入1948年陈布雷的心情越来越差,女儿陈琏及其丈夫袁永熙涉嫌参加中共地下党的活动被捕,虽然最终由他做父亲出面而得以释放,但是陈布雷心里清楚,说是没有证据,但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子不教父之过,蒋介石嘴上说得比较委婉,比较客气,可是身处国民党宣传中枢的陈布雷连自己亲生女儿都影响不了,这还让他感到无力和绝望,而女儿陈琏的政治倾向问题也绝不是个别人个别现象,进入1948年以后,蒋介石和陈布雷都已经感觉到国民党政权已经呈现出摇摇欲坠的态势。而蒋介石则是希望通过召开“行宪国大”产生新一届政府,来重振精神和士气。
解说:1948年春天,国共内战硝烟弥漫,战场上国军已呈颓势。1948年3月29日,“行宪国大”在南京匆匆开幕,按着《中华民国宪法》这次“行宪国大”的主要任务是选举总统,副总统。
杨天石(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员):1946年在重庆召开的协商会议,政协会议改了,把总统制改为内阁制,就是说总统还有总统,但是这个总统是虚位。
解说:这样蒋介石就出人意料地表示不愿意参加总统竞选,建议以卓越之党外人士为总统候选人,他公开提名的总统候选人是北大校长胡适。此时,国民党军队在内战中节节失利,国民经济危如累卵,通货膨胀,国民党高层大多数人士和“国大”代表深恐此举将削弱国民党对政府的控制,对蒋介石的这一提议纷纷表示拒绝,而蒋介石坚持要选举一个党外人士,并几次与胡适商谈,僵局之下,那些拥蒋的人认为,总裁并不是不想当总统,而是依据宪法的规定总统没有任何实际权力,如果能想出一种办法,赋予总统以一种特权,则总裁还是愿意当总统候选人的。
杨天石:那么这就产生矛盾了,总统非蒋不可,但是总统又没有实权,蒋介石不愿意当,宪法刚刚通过又不能改。
解说:一时间围绕着要不要对宪法原案进行修改的问题,“国大”代表间争论得十分激烈,陈布雷认为,宪法中缺乏一条总统在特定时得为紧急处置权,陈布雷表面不动声色,暗中积极推动莫德惠、胡适、谷正纲等人在不修改宪法的前提下,以“动员戡乱”为由,增加“临时条款”,于4月15日联名提出《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款》案。
郭必强(中国第二档案馆研究馆员):应该讲这个事情上面,陈布雷秉承了蒋介石的意志,增加了这个条款,增加了总统的权力。
解说:1948年4月18日,《临时条款》在国民大会上通过,1948年4月19日,蒋介石以2430张的高票当选为中华民国总统。1948年5月6日,国民政府组阁,按着《中华民国宪法》行政院长是由蒋介石向立法院提名,谁来做这个行政院长呢?在各派系竞选期间,原行政院长张群的呼声最高,然而国民党内部却出现了一些反对的声音,一些不满政学系的人表示,让没有派系倾向的技术专家担任院长,更能体现行宪的性质和宗旨,这样地质学家出身,时任行政院副院长的翁文灏成为各方瞩目的对象。
张文琦(台湾文史学者):翁文灏那可是才子啊,他在旧中国他中过秀才的,然后又留学欧洲,留学比利时,他学的是地质,所以在中国他可以讲是一个地质专家,又是一个学者,又是一个专家,所以他的名望很高。
解说:张群和翁文灏都是受蒋重用的属下,由谁来当行政院长蒋介石也一时难以决断,1948年5月21日,在中山陵官邸,蒋介石召见陈布雷,讨论张、翁二人之间选择的问题,陈布雷表示,希望翁文灏来当选行政院长,据陈布雷的秘书蒋军章回忆,那一天,陈很晚才从蒋的中山陵官邸回来,尚未坐定,翁文灏便接踵而至,陈布雷不及吃饭,便与翁一起上楼,密谈甚久。1948年5月24日,关于提名翁文灏为行政院长的意见在立法院会议上顺利通过。
陈晓楠:抗战后期财政部长孔祥熙因为“美金公债案”引咎辞职,1946年经蒋介石批准,宋子文担任了最高经济委员会的委员长,掌控财政经济大权,由于内战造成国统区通货膨胀的情况恶化,那么宋子文就开放了黄金外汇市场,以大量抛售黄金来吸引游资,可是这引发了黄金风潮,出现了战后的经济危机,政学系CC系等等利用新闻媒介掀起了倒宋的浪潮,宋子文被迫提出辞职并且获准。
解说:面对国民经济濒临崩溃,通货膨胀如脱缰野马般的严峻局面,1948年7月,在庐山蒋介石召集新任行政院长翁文灏,新任财政部长王云五,中央银行总裁俞鸿钧等人,举行了一次特别会议,改革币制,发行金圆券会议,会上翁文灏提出在不改变法币单位的基础上,由中央银行发行一种“金圆”的货币。
王晓华(民国史学者):金圆券改革它有主要的一条,就是限价,就是把这个改革前所有的金圆券实行以后,这个价钱要定在1948年8月19号这一天的价钱,就是所谓的“八·一九防线”,这个“八·一九防线”如果突破了,你这个金圆券就不管用了。
解说:陈布雷虽以中央政治委员会代秘书长及总统国策顾问的双重身份参与会议,但因不懂得财政经济,会上他一言未发,但他知道,如果没有外援,又不能落下一场金雨,金圆券是国府挽救经济的最后一招了,出于对蒋介石对翁文灏内阁的支持,陈布雷拥护币制改革,并决定“从我做起”。会议结束后,陈布雷从庐山回到南京,途径上海,在沪宅暂作停留,他交代夫人王允默,把家中的金器、银元整理出来,准备兑换金圆券,并对夫人解释道,这是挽救经济危机的措施,《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马上就要颁布,我们要遵纪守法。
1948年8月19日,国民政府公布了关于金圆券的相关法律,一由即日起,以金圆券为本位币,十足准备发行金圆券,限期收兑发行之法币及东北通券,二,限期收兑所有黄金、白银、银币及外国币券,逾期任何人不得持有。1948年9月20日,财政部长王云五到美国出席国际货币基金会,及世界银行第三届联合会,会上他表示对金圆券的前景表示乐观,认为只要物价停留在低水平上,金圆券完全有信心取得成功,然而10月9日,王云五从美国回来时,金圆券已经崩溃了。
张文琦:你甚至于说,早晨发的工资,你要隔夜再买东西就贬值了。
解说:陈布雷的私人金器及银元兑换的金圆券变成了一堆废纸,陈布雷长叹道,我们为了守法牺牲了国家利益,牺牲了个人利益,却便宜了金融家。
王晓华:金圆券垮台,国民党整个经济就崩溃了,这个时候必须有人出来承担责任,翁文灏是谁推荐的?就是陈布雷推荐的,所以陈布雷感到这个压力太大了。
解说:1948年下半年,随着国民党军事形势的恶化,国民经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陈布雷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沪市谣言纷起,市场混乱异常,商人不知大义,徒以掀风作浪为事,物价高涨又五成以上。《文汇报》总编辑徐铸成回忆说,1947年与陈布雷交谈国家形势,陈布雷说,国民党尽管腐败,但20年总还能维持。此时陈布雷这时认识到,国民政府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方平宁波市文联副主席,常与王泰栋两人在一起谈论有关陈布雷的一些历史细节。
方平(宁波文史学者):他一次跟宁波的同乡,叫做毛翼虎,毛翼虎严厉问他,你觉得国家的形势怎么样?那么陈布雷回答他,“势力”两个字要分开来,“势力”两个字分开来怎么分呢?一个是形势,一个是力量,他说按照力量来说,国民党无论是陆军,无论是空军,那远远要超过共产党,但是光形势的话那很难说了,形势越来越不对了,形势变化了,就是说实际上这个措施,人心所向,国民党人心丢失。
解说:1948年9月,辽沈战役打响,为指挥辽沈战事,蒋介石3次飞抵沈阳督战,1948年11月2日,当沈阳失陷的消息传来,蒋介石吐血不止,卧病在床,陈布雷得知消息后,当天晚上来到蒋介石的官邸进行探望,时局危在旦夕,陈布雷向蒋介石建议,国共之间应该停止战斗,和平谈判,他说道,目前形势不同于北伐,将衰兵疲,人人厌战,物价飞涨,民不聊生,若保得半壁江山,将来还可重振旗鼓,统一全国。蒋介石听后十分恼火,他压下火气说道,布雷先生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目前战局确实不利,国民党可能被打败,但决不会被消灭,布雷先生不必如此悲观,谈判也保不住国民党的半壁江山,事到如今,只有背水一战,成败在天。
1948年11月8日,蒋介石在中央党部会议上严厉斥责“主和派”,是向共产党投降,并声明一切和谈谣言“绝不影响战斗到底的决心”,据陈布雷的副官陶永标回忆,布雷先生开完会回来,紧锁眉头,一根接一根地猛抽烟,饭后到寝室来回踱步,长嘘短叹,此时的蒋介石对经济形势不满,对军事形势不满,对外交不满,对陈布雷的宣传舆论工作也很不满意。
陈红民(蒋介石与近代中国研究中心主任):蒋介石对国民党宣传这块,他非常地不满意,当时就是原因当然很多了,蒋介石在1948年的2月份的时候,他的日记里面就专门讲到过就是说身边的人不得力,其中也写到陈布雷,他就说陈布雷啊很能干,但是现在意志有点衰退,未老先衰,笔艺文气就远不如从前。
王晓华:有一天在国民政府,总统府开会,就叫所有的高官都去,商讨怎么写这个“总体战”这么一个方案,陈布雷想了几天也写不出来,后来又一天开会蒋介石就问他,意思就是说你写好了没有,他说他还没写好,蒋介石就很生气了。
解说:陈布雷辩解说,蒋先生,实际情形不应有很大距离,竭诚盼望许多实际问题应有改善,宣传自易取信于民,否则徒责宣传之不能尽责,而诿过于宣传,是不公平的。有记载说,1948年初,蒋介石看了毛泽东的《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深感中共所提出的各项政策与策略,无不击中了国民党的要害,令他失望的是,国民党的人才一大堆,却没有人能写出直击共产党要害的文章,包括自己的“文胆”陈布雷。一天蒋介石在官邸召见了陈布雷,面带愠色地说,布雷先生,你看看人家的文章,岂知陈布雷一激动,竟脱口而出,人家的文章是自己写的,蒋介石半晌作不得声,最后只好一言不发而去,陈布雷灰头土脸地待在那里。
陈晓楠:1948年11月14日,《中央日报》刊登了一条惊人的消息,陈布雷氏昨日心脏病逝世,总统夫妇前往吊唁明大殓,深秋的南京城内人们有惋惜,有叹息,也有疑虑,陈布雷究竟是心脏病发,还是自杀呢?
解说:陈布雷自任蒋介石侍从室主任后,长期深夜工作,失眠严重,几乎每天都要靠安眠药才能维持短暂的睡眠,他的抑郁症病状已经很重,据陈布雷的秘书蒋君章回忆,布雷先生的健康二十年来一向不好,他的病在医学上叫做高度的神经衰弱,他自己叫做脑病。而今我是为了脑力实在使用得太疲劳了,思虑一些也不能用,考虑一个问题终觉得头绪纷繁,无从入手,而且拖延疲怠,日复一日,把急需的问题应该早些提出方案,文件如战时体制一天天拖延下去,着急尽管着急,而一些不能主动,不但怕见统帅,甚且怕开会。
1948年11月12日上午,陈布雷拖着疲倦的身体出席中央政治委员临时会议,当晚陈布雷一反过去沉默寡言的态度,从容地与几位秘书作了一次长谈,从辛亥革命一直谈到眼前局势,说完便径直上楼。1948年11月13日上午九点,陈布雷寓所的电话铃声响起,陈布雷的秘书蒋君章拿起了电话,得知是中央党部要陈布雷去开会,回想起昨天陈叮嘱他的话,便说布雷先生身体不适,需要休息,请一次假吧。时钟敲响了十点钟,蒋君章见陈布雷还没有出来,很奇怪,便夺门而入,而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天呢,蜡黄的脸,睁开了的眼,张大了的嘴,在陈布雷的枕边是一封写给蒋君章遗书,旁边还散落了几粒安眠药。
方平:他临死之前,1948年11月12日,他吃了很大量的安眠药。
解说:陈布雷自杀了。
陈红民:我觉得陈布雷自杀就是有三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这个身体,他自己也是不堪折磨。
杨天石:根据陈布雷自己的讲法,从1942年,1943年,1944年,1945年这个连续四年的夏天,陈布雷都想自杀。
陈红民:第二个他的工作和压力造成的,第三个就是对这个前途,国民党的前途整个他不看好。
解说:1948年11月14日,《中央日报》发表消息,陈布雷氏昨13日上午8时以心脏病突发逝世,此时外面对于布雷先生死后传说纷纷,深知内情的邵力子看了《中央日报》的报道大加反对,他愤然说道,宣传,宣传,一生从事宣传,到后来连老命都赔了进去,还要讲宣传,在国民党临时中常会上,邵力子说,应该把全部事实向社会公布,警惕党人,警惕社会,国民党中常会表示同意,陈布雷治丧委员会在审阅全部遗书后,决定全部发表,以存真相,1948年11月18日,中央日报就陈布雷的死因重新发布消息,布雷先生素患神经衰弱,以致常苦于失眠,每夜必服安眠药3片,始能入睡,本月13日至上午10时,尚未见起床,秘书推门入卧室,见布雷先生面色有异,急请总统府医官陈广煜熊丸救治,两医官判断,布雷先生系服安眠药过量,其心脏已于两小时前停止跳动。陈布雷自杀是毫无疑义的,因为他给蒋介石,给家人,给同事写好了遗嘱,交代后事。
方平:写了大量的遗嘱,这个遗嘱写了很多,写了很多遗嘱以后,就是这个遗嘱也有给家属的,也有给国民党当局的。
解说:1948年11月13日,正在中央党部开会的蒋介石得知陈布雷去世的消息,迅速赶往陈公馆,站在陈布雷的遗体前,蒋介石面容悲泣。陈布雷遗书《上总裁书》,当此党国最艰危之时期,而自验近来身心已毫无可以效命之能力,与其偷生尸位,使公误计以为,尚有一可驱使之部下,因而贻误公务,何如坦白承认自身已无能为役,而结束其无价值之一生。
杨天石:蒋介石讲,说他陈布雷致我的遗书,实在是不忍卒读,不忍读下去,丢掉了如此忠实的同志,这个是关键一句,就等于砍掉了我的手和脚。
解说:蒋介石走后,曾向蒋推荐过陈布雷,并与陈一起创办《新生命月刊》的戴季陶来到陈布雷的寓所,他一下子扑倒在遗体前号啕大哭,布雷,布雷,我跟你去,我跟你去,人生总有一死,我的心已死了。陈布雷去世后3个月,1949年2月11日,戴季陶,蒋介石的另一个忠实“智囊”服安眠药自杀于家中。
陈晓楠:1948年11月15日,陈布雷遗体在南京中国殡仪馆的崇敬堂进行了大殓,大堂内四壁摆满了鲜花,挂满了国民党各军政机关团体学校,还有国民党高级官员送来的花圈和挽联,大堂中央,高悬着蒋介石亲书的匾额,“当代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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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陈晓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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