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庄、曾头市的民间武装被梁山泊消灭,是一场社会悲剧|文史宴

说水浒的世界是彻底的散沙流民世界,其实也并不准确,因为在那个时代,还是有某种以血缘为纽带的共同体存在的。

我们知道血缘纽带是人类最古老的纽带,以血缘为纽带中土发展出儒家伦理,儒家伦理的核心的就是仁是分层次的,以亲疏排序由内而外,最终化家为国,五服之内皆兄弟之邦,五服之外皆夷狄,可羁縻,可教化,可讨伐。

不能不说这种组织形式在上古以及中古世界都是可行的,直到现代,为啥大家一听说外族被优待就愤愤不平,其实思维根底也就来源于此。

因此在水浒里表现的,盗匪打破祝家庄,曾头市,肯定算不上什么历史进步。这些大庄子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湘军淮军的前身,先看祝家庄是什么情形:

原来祝家庄又盖得好,占着这座独龙山冈,四下一遭阔港。那庄正造在冈上,三层城墙,都是顽石垒砌的,约高二丈。前后两座庄门,两条吊桥。墙里四边,都盖窝铺,四下里遍插着枪刀军器,门楼上排着战鼓铜锣。

看到没,这哪里是个简单的庄院,这就是个武装堡垒啊!古代皇权对县以下无力进行全方位的统治,并不代表县以下就是无法无天的丛林世界,正是这些大型武装堡垒维系一方治理。

但是很可惜,虽然这座庄子很牛叉,就连宋江都搞不定,但他们的政治智商明显不足,首先得罪了隔壁的土豪李应。抓住时迁本身不算事,要么直接杀,要么做个人情给李应,或者得罪了李应,就索性大出兵马灭掉他,怎么能又得罪,又不管他?

李应见了祝彪,指着大骂道:“你这厮口边奶腥未退,头上胎发犹存,你爷与我结生死之交,誓愿同心共意,保护村坊。你家但有事情,要取人时,早来早放;要取物件,无有不奉。我今一个平人,二次修书来讨,你如何扯了我的书札,耻辱我名,是何道理?”祝彪道:“俺家虽和你结生死之交,誓愿同心协意,共捉梁山泊反贼,扫清山寨,你如何却结连反贼,意在谋叛?”李应喝道:“你说他是梁山泊甚人?你这厮却冤平人做贼,当得何罪?”祝彪道:“贼人时迁已自招了,你休要在这里胡说乱道,遮掩不过。你去便去,不去时,连你捉了,也做贼人解送。”

既然已经是半独立状态的武装堡垒,有什么必要跟流寇集团发生冲突?如果流寇集团挡了路,那是毫不犹豫的围山攻灭,如果流寇集团与己无关那就井水不犯河水,莫名其妙的给赵官家抓贼?说实话你这个武装堡垒对于朝廷来说,又比流寇好多少?

祝家庄的实力有多强呢?有一两万人家,折中算一下1.5万户,古代户大,一户5口人不为过,一个祝家庄也庇护了大几万人的平安。大几万人,中间凑个3000兵马不费事,何况还是些朴实农家兵,战斗力实际上是可以超过以流民为主的梁山兵和朝廷兵的。

所以硬打,祝家庄是根本不怕梁山贼寇的,如果不是有内应,梁山再打20次,也打不下来。

曾头市呢?人没有祝家庄多,却聚集了5、7000兵马,看来他们还真不一定是什么良善庄户,而是半白半黑的地方土豪,也是以血缘为纽带,都是姓曾的。

戴宗去了四五日,回来对众头领说道:“这个曾头市上,共有三千余家,内有一家,唤做曾家府。这老子原是大金国人,名为曾长者;生下五个孩儿,号为曾家五虎:大的儿子,唤做曾涂,第二个唤做曾密,第三个唤做曾索,第四个唤做曾魁,第五个唤做曾升。又有一个教师史文恭,一个副教师苏定。去那曾头市上,聚集着五七千人马,扎下寨栅,造下五十余辆陷车,发愿说,他与我们势不两立,定要捉尽俺山寨中头领,做个对头。

结果还是被打破了山庄,被梁山贼寇洗劫一空。祝家庄和曾头市,还是不够强悍啊!

为毛不够强悍呢,因为他们还木有进化,进化成真正的“坞堡”集团。进化以后的此类组织,有些升格为朝廷大臣,有的甚至可以裂土封侯。坞堡集团在东汉时代形成,其中一些大的是豪门大族的根本重地,不要说几个贼寇,就是五胡时代他们都能在大乱世中屹立不倒。

《晋书·苏峻传》的记载“永嘉之乱,百姓流亡,所在屯聚,峻纠合得数千家,结垒于本县(掖县)。于时豪杰所在屯聚,而峻最强。遣长史徐玮宣檄诸屯,示以王化,又收枯骨而葬之。远近感其恩义,推峻为主。遂射猎于海边青山中。元帝闻之,假峻安集将军。“

田畴,字子泰,右北平无终人也。好读书,善击剑。……率举宗族他附从数百人,扫地而盟曰:“君仇不报,吾不可以立于世。”遂入徐无山中,营深险平敞地而居,躬耕以养父母。百姓归之,数年间至五千余家。

郗鉴字道徽,高平金乡人。……鉴得归乡里。于时所在饥荒,州中之士素有感其恩义者,相与资赡。鉴复分所得,以恤宗族及乡曲孤老,赖而全济者甚多。咸相谓曰:“今天子播越,中原无伯,当归仁德,可以后亡。”遂共推鉴为主,举千余家俱避难于鲁之峄山。元帝初镇江左,承制假鉴龙骧将军、兖州刺史,镇邹山。

时荀藩用李述,刘琨用兄子演,并为兖州,各屯一郡,以力相倾,阖州编户,莫知所适。又徐龛、石勒左右交侵,日寻干戈,外无救援,百姓饥谨,或掘野鼠蛰燕而食之,终无叛者。三年间,众至数万。

“李矩,字世回,平阳人也。……属刘元海攻平阳,百姓奔走。矩素为乡人所爱,乃推为坞主,东屯荥阳,后移新郑”

水浒成书是元末明初,作者施耐庵也只能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和经历去写,与其说水浒传反应了大宋风貌,不如说反应了元末天下大乱,百姓结庄自保的景象。在明代则完全不可能,彻底的编户齐民,打散了一切有机共同体和自组织。宋代北方有豪强我倒是相信的,否则灭南宋的张弘范出自哪里?

张弘范的父亲张柔在元太祖八年蒙古军南下中原,金都南迁之时,以地方豪强的身份,聚集乡邻亲族数千余家结寨自保。元太祖十三年,与蒙古军战于狼牙岭(今保定市易县紫荆关附近的狼牙山一带),兵败被俘,降于蒙古。元太祖二十年 (1225年),蒙古任命他为行军千户,保州(今河北保定)等处都元帅。

自东汉而唐宋而元,地方土豪皆有武力自保,明后就基本瘫痪了,满清入关打到南边时,颁布恶毒的剃发令,导致愿意拼死抵抗的人大增,但有地方武装组织经验的几乎没有,所以才弄的江南惨兮兮。而到清末呢?湘军应该是湖南山区中最后能够组织结寨的种子,日后发展出北洋势力取代了满清,这应该是民间自发武装最后的夕阳了。

想想永嘉年间天下板荡,如果汉人没有坞堡组织结寨自保,恐怕早已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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