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剑夫:戏雀
戏 雀
杨剑夫
春节回老家时,竟见雪地里有几只麻雀的影子,就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那时候放学回家好像就是玩,书包一撂,大院落里的小孩眨眼工夫就冒出一堆,大晒谷坪前是狭长的一带稻田,环拱四周的丘陵地里野物出没:麻雀做蛙泳式的飞行,黄鼠狼伺机作案,禾鸡在稻苗中潜行,院后的山地里雎鸠唱着“好逑”曲。很快,坪里的伙伴们在牛的慢跑和狗的蹿掇中,溶进了丘陵的沟壑与山的苍翠中了。
劳作和游戏是在一块的,上山下地,放牛砍柴这样的活对农家少年来说是轻车熟路的,有时是先玩再干正事。捉迷藏、打野仗、射麻雀、套狐狸,疯玩下来竟忘了山中有日月。暮霭沉沉,田埂边响起呼儿唤女的声音。伙伴们陆续在星光中回归,一道风景不靓丽,却有自然之趣。
注意点最集中的只怕是麻雀了。
常见浓荫中一群雀儿飞速跃起,也常在某个午睡之中,突然被窗外唧唧喳喳的雀语惊醒,其绵延如何不如我们的疯玩呢?一年四季里似乎总见麻雀,就有了许多戏雀的内容。大体捕射为主。墙洞与瓦缝中有雀窝的蛛丝马迹,找到了一逮一个准。但射雀更刺激,所以弹弓是人人必备的。
表兄是射雀高手,其本领可以用百步穿杨来形容,在夏日的浓荫中,他能射下树杈中藏着的雀儿来。表兄射雀的瘾极大,有一次他正在吃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打麻雀去啊!”表兄碗一丢,竟从堂屋门前的七级台阶上往下跳,且蹦到了第一层,然后一溜烟跑进了树林,把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在表兄激情的带动下,我们甚至学会了骑射———牛背上的弹弓射麻雀。表兄的激情一直延续着,二十年后,做了官不贪,就是爱玩爱酒,一次出差酒后路过水库边,生水,不听同行劝,游到表面平静的排水处,被吸进去,可惜了。
对待打下来还活着的麻雀特别是掏雀窝得来的幼崽都是要摆弄一番的,大的就用线捆住腿试飞,然后喂它们饭。幼的待遇要好些,喂的是虫子和蚯蚓之类的肉食。但都是眼神惶惶的,嘴唇偶尔动几下,一天下来就萎靡不堪,最后只好放了。那时对麻雀的热情确实是一种对自然的热爱。就是堂兄打麻雀也很少瞄它们的头。那时的麻雀贱,人也“贱”,麻雀打不完,人也有顽强的生命力。就算因为玩得疯了做出许多惊险的事情来,也不过是一些小病小灾而已。伤脚破头之类的只随手从墙角取几个虫窝粘上去止住血,三五几天就好了。
血的教训也阻止不了睡梦中麻雀的影子,日复一日热情不减。掏雀窝啊,雪地里捕雀啊,还在青黄不接的日子里把麻雀诱进屋来捉迷藏,闹得天翻地覆。奶奶不耐烦了,拐着一双小脚来打人。手上的拐杖其实就是一根竹棒,下端破成了条,打在地上“叭叭”作响,这响声一般是用来晒谷时防鸡与雀的,但对我们却还是有点震慑力。于是我们就在震慑中跑开了,表兄是跑得最快的一个,不过三转二转又到了原地,表兄也是回来得最快的一个。奶奶无可奈何,一边念叨着“吵年生的啊吵年生的”一边把我们叫到身边,分给我们一人一块糖,在场的小伙伴都见者有份。那糖是奶奶采园子里的薄荷叶混合红糖熬成的,吃起来清凉透心。那时候可是一年到头难得尝到糖的甜味的。奶奶的怀柔政策最见效,一块糖就可以让我们垂首让奶奶唠叨大半天,然后几天一星期不惹奶奶烦。
奶奶在我们还不很知事时就已经作古,上山前夜,我就守在奶奶的灵堂里,是被母亲抱来的,整夜坐在灵柩边烧钱纸。我的腿被堂兄弄倒的风车砸成粉碎性骨折,堂兄也是常跟在表兄后玩的。我在床上躺了四十天不能动,全靠母亲照料。天亮了,吃完豆腐,大人们一声喊抬起灵柩,我一激灵跳到地上,走一步倒了,母亲也送葬去了。我就扶着墙壁走出堂屋门,看着送殡的队伍惭惭远去,然后慢慢走回到家里的晒谷坪,送葬的乡邻回来了,看着我当怪物一样,说是菩萨显灵,奶奶保佑。生活就这样的了,总有意料之外的奇迹。那时的红丘陵被一片绿色覆盖着,大自然把她的灵气充分赋予了我们,戏雀更是灵巧了我们的身心,使我们一个个的走向了那片热土外更宽的世界。常在某个清明,我们邂逅在奶奶的坟前,烧一炷香,想起儿时戏雀的情景以及奶奶的慈爱,口中似乎还有那薄荷糖的清凉。
雪地里的麻雀怯怯的,老远就飞了,但它毕竟是回来了。这是人类反思超支自然的成果,我期待有一天我儿辈的童年里有无穷的雀趣,放学后,放下沉重的书包,在自然里翱翔,收获灵动的心。
【作者简介】杨剑夫,湖南邵东人。中学教师,业余记点文字,有散文小说偶见于报刊,县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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