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戡:童年纪事〈三〉 洗脸吃饭
童年纪事
〈三〉洗脸吃饭
赵 戡
在我的记忆里,童年基本上是处于一种半饥饿状态,总是饿,总是想呷,好像从来没有吃饱过,这种感觉直到上初中才慢慢消失。
父亲是个铁匠,经常天未亮就已出门。他要翻过一座山,跨过一条田垅,再爬上一座山才到达目的地——大队综合加工厂。早饭吃没吃,吃什么,我是不知道的,要一直到中午才回来。晚上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早已睡熟了。而每天中午的一次见面却常常望眼欲穿,并不是我多么的思念父亲,而是饥饿促使我迫切地想吃上父亲带回来的米饭。原来父亲清早出门时已把全家的中饭挑到加工厂去了,为的是节省煮饭那么一点点煤炭柴火,而打铁火多的是。父亲打铁有个习惯或者说是打铁的流程吧:早晨包好毛铁坯,中午再把毛铁全部打成产品,下午包好毛铁坯,晚上再把毛铁全部打成产品。(当时打铁全部手工,所谓铁基本上是废铁皮,废刨丝,杂钢片,硒钢片,必须把小块铁皮铁片用稍大一点的铁皮包好,锤实成八掌大一块的长条形,然后放炉堂里烧透锤打成形,一般用来打马钉。稍好的铁则用来打火钳,瓢,锄,耙或刀具之类。)所以每天中午父亲就必需把早晨包好的铁坯打成产品,才肯回家。我常常饥饿难耐,一遍又一遍跑到禾场边去看父亲回来了没有,只有父亲回来才有饭吃。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落,最后干脆坐在大门口的石埻喊“我要呷饭,我要呷饭。”开始,母亲还哄我几句,后来烦了也有就不理我了。我一遍又一遍,就象小贩的电喇叭渐渐没了声音。喊哭了,喊累了,最后终于在石门槛上睡着了。直到父亲喊“华伢几,快起来,呷饭呢”,我才睁开睲松的眼一骨碌爬起来。“咕咚”一声掉在地上,甚至来不及摸一摸起包的头便往家里跑。
吃饭之前,母亲是一定要我洗手洗脸的,夏天还好,随便洗洗罢。而一到冬天为了洗手洗脸常常要与母亲进行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我手脸实在太脏,鼻涕总是用手背或衣袖一擦了之,风一吹手脸冻出了不少小血口子,不洗还好,一洗痛得要命。有一年冬天特冷,我手腕硬生生冻烂了,至今还有一个手指大的疤。洗脸,我一万个不愿意,一是懒,二是怕痛,三是饿急了怕耽搁了吃饭。母亲却是个霸蛮的人,一定要洗干净才罢了,我不肯配合,便强行拧着我的头,我总是拼命挣扎,却又总是扭不过她,甚至扯烂了毛巾。她恨不得一次洗干净我所有的污垢,狠狠地擦我的手心,手背,脸前,脸后,眉毛,眼睛,脖子,没完没了;恨不得把鼻子,耳朵从脸上抹去才好。以致于一听说洗脸我就害怕,就想跑,以致于母亲为我洗一次脸总要出一身汗。但吃的诱惑实在太大,哭过闹过之后又不得不老老实实听话。不过,洗过之后擦点雪花糕好像舒服了点,尤其是睡觉之前。
说是吃饭,却不一定有米饭,红薯是常有的,我最讨厌吃它。一般鼎锅里底下是红薯,上面蒸一砂砵米饭,大概三两米吧。父母亲只吃红薯,米饭留给我们三姊妹,每人平分一份。妹妹吃得慢,我最快,三下五除二便一扫而光,然后是眼巴巴地看妹妹吃。哥哥也是吃不饱的,左一口“好妹妹",右一口“好妹妹”的,常常又能哄得那么一小块米饭。我想吃得很,却又不会哄人,趁其不备抓一口饭便吃。妹妹“哇哇”大哭,等待我的立马是父母亲的责骂与栗锉,刚刚美好起来的心情又是沮丧。
米饭吃不饱,吃肉更是一种奢望,只有在过年或尝新的时候才有肉吃。平常要吃肉父亲就必须“走私"弄几块钱回来才好。所谓“走私”就是私人赶早摸黑把打好的马钉,火钳,铁瓢等挑到佘田桥或金兰寺去卖而不必经大队综合厂过道,卖得的现金直接到了私人口袋。其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大的政治也抵不过“肚皮闹革命”。就连“巴耳朵”也说“你们走私莫把我看见了,看到我来了就别开路走,只要冒睹面撞上就好了”。“撞上了我也冒看见,只要公家任务完成就行。”记得有一次好久没吃肉了,心慌得很,天天嚷着要吃。(母亲用干茄子菜泌米汤当肉的把戏再也哄不住我了)终于有一天父亲带回来一块肉,母亲赶紧切了起来。我紧紧盯着母亲,生怕砧板上的肉不翼而飞,趁她转身慌忙抓把肉边跑边往嘴里塞。母亲发现了赶紧追了上来,大喊"崽!快吐出来,生的,呷嗯得呢!”抓住我的手使劲往嘴里抠,急得不得了。怎算抠出了半块,其余的早已吞下肚了。我眨了眨眼睛,味道好极了。
【作者简介】赵戡,70后。邵东县第八届政协委员。邵东县作家协会会员。
感恩作者授权 绿 汀 文 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