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朝阳：十六岁的清洁工

十六岁的清洁工

范朝阳

明天开大会。届时各位领导、各个单位、各路人马齐聚，一定得整出文明之师、威武之师的形象来。由于会议突然提前，会议室还来不及整修好，光做卫生就够折腾，打夜班是必须的了。苏文主任前段连续加班，我再不帮衬着安排安排，虽然不至于误事，单讲个人感情，就交代不过去。

何况，还有政法委安排的一个材料任务，写作班子在办公室还候着呢。

此时，下午四点。

那就启动应急预案，先找清洁公司。拉队伍，抄家伙。

五点，清洁公司一行四人迤逦而来。三个得力的，成年人；再加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

接着上蹿下跳：联系广告公司，催效果图；联系花木租摆的老板，天黑之前再浇一次水；调试执行指挥中心设备，看投影上自己痴痴呆呆的大头像；打电话，联系盒饭，加钵。因为大家辛苦，更因为，有那个还在长个子的瘦瘦小小的少年。

会议室亮堂起来，灯亮了。夜色匍匐在窗台。桌椅摆放有序，旁边卫生间一片水响。什么时候窗明几净，预计，不会早于十二点。

得闲，就观察清洁工洗洗抹抹。——他们认真得很，专业的家政公司么。视线总绕不开那个灯影下的少年：十六岁。高一。成绩中等偏上。做事的当中两夫妻的外甥。问一句才答一句。手法还不利落，但也在认认真真的，抹自己的课桌一样，抹着每一张桌面。

喊他多吃一份饭。怕他拘谨羞怯，我说，叔叔也多吃半份，等他。还是没有一句多话，规规矩矩趴在桌上，只是吃了自己那份。旁边我给他打开的那份，觑都没有觑一下。

“带伢伢勤工俭学么？”我侧面问那个当姨父的，态度友好，语调轻松。

“呵呵，屋里负担重，做点事。”姨父在桌底铲腻子灰，神情专注，口吻淡定。

“伢子乐意么？”

“听话。做么子都听。”

我马上抄起电话，打给我那十八岁的、参加高考后在家突然无所事事的儿子。

儿子在那头静了半晌，答应明早开始，自己叠被子。

穿过暗黑的走廊，我回到会议室。想跟那孩子说点什么，终于无从说起。

装窗台的中年师傅还在一丝不苟的切线条，刷胶。好像也在和清洁工谈论着那个孩子。一直说到现在的年轻人吃不得苦，说到自己那些年刚刚学手艺，一早一晚要走几十里山路。可能生怕把孩子刚刚搞整洁的地面弄脏，他宁肯不厌其烦，一趟一趟到会议室门外取尺子和方料。

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催着一起赶材料的电话适时响起。瘦瘦小小的少年扶起门口的扫帚。时在二0一六年七月八日零时八分，会议室卫生工作终于成功告竣。唯一没有弄干净的，是孩子的大花脸。

结账。一脸倦容的孩子没有参与其中。很有仪式感但也仅仅停留于仪式感的讨价还价。苏文主任看得出，我根本就不想压他们的报价。

“这多出来的一百块钱，不是你们大人的，是奖励那个细伢子的。”我再次嘱咐。

至今，等我闲下来记下这篇短文，我还没有弄清楚：一百元，对孩子意味着什么，他拿到那一百元，又能做什么。

但我至少知道，如果没付那一百元，我，或者我们，又会亏欠什么。

【作者简介】范朝阳，邵东县人民法院办公室主任。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男，1973年11月出生。喜欢诗歌、小说，近年工作之余偶有创作。以自身经历，痛感较之所谓调研论文在全国、省、市获奖之名利双收，文学创作确实寒碜，得不偿失。然兴之所在，乐此不疲。信手由心，遑论速贫速朽。不经意间，或得“清水芙蓉”之天然妙趣矣！

感恩作者授权  绿 汀 文 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