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

读《世说新语》
方正第五
狂风敲打着我书房阳台上的窗户,先前"对歌"而和的狗儿们,也停下了狂吠声,正憋足气等着这场大风过后一起出来对视调情狂吠。
刮进阳台的风力依然足够大,推着阳台和书房之间的门"咯吱咯吱"响,还时不时,像龙尾扫过似的拍击着阳台的门板。
坐在那儿发呆的我,不由得身上打了个寒噤,颤栗了一阵,我往卧室方向看时,一个鬼影恍了一下,不见了。

由于狂风吹打着我阳台的门,一阵午夜的阴风让我颤栗的身子还没有恢复到常态,又看见了鬼影,瞬间,双腿发酸站不起来,但静静神,还是壮着胆子定睛看着那如影子恍动的地方,正在我的卧室和大厅还有书房交汇的地方。
我没有怀疑这阵狂风敲打着我窗户的真实,也没有无视我阳台的门被狂风的余力重重地击打着,让我不寒而栗,当然我更没有质疑那个影子在我面前恍动然后就瞬间不在了。
我的神缓过来后,我径直走进卧室,我没有开灯,我知道,他是鬼影。
我听说鬼影一旦在亮光下就隐身了。所以,我只是点了一根紫色的檀香,没有驱鬼也没有嫌弃。

当下,卧室里只有我,鬼影,还有那檀香的清烟缭绕着。我闭上眼睛,眼前刹那间更幽黑了,我伸开手指借着燃着的檀香那点微光,想去把那只燃了三分之二的檀香扶起来,马上檀香快要全部变成香灰了。
当最后一点弱光也从我眼前消失后,就只剩下鬼影和我了,就只剩下我那颗还在颤栗的心,我那种欲想躲避又想沉浸的心,那种茅盾撕扯的交织,一而再再而三,回旋着,反而挑逗起我真性的狂野。
我还是坐着,只是把刚才伸开扶檀香的手指缩了回来,我想闭着眼睛,调匀呼吸,感受着鬼影和我之间会发生什么。
忽然感觉到我的唇烫烫的,我的脊背凉凉的,我的腿被一阵暖风贯穿着,好像是通了电似的,原来坐着的双腿被轻轻地抬起来,好像有股绵软的力量,让我的双腿自然伸开,好像瑜伽的放松体式。

我慢慢地把头也安放下来,我仰躺着,我的胳膊感觉触摸到了什么,我仰躺在漆黑一片的卧室床上,我想清楚地知道胳膊旁边是什么,我刚才触碰到什么,但,越是我想看清楚越觉得模糊不清。
我又一次闭上眼睛。只是感受。感受着胳膊旁是有体温的另一个物种,我很清醒地知道,那个有体温的物种不是我的男人,但我不能否认他已经聆听我的心跳和呼吸许久了,我从来没有因为他是鬼影而颤栗过,反而阳台窗外那股狂风吹打着门板会让我不寒而栗。
因为每当夜深人静我在书房坐着发呆时,它就会在我眼前恍,无数次了,他从来不说话,他好似知道我深夜坐在书房会发呆,总是给足我发呆的时间,然后就落地无声地在我眼前恍,然后不论多晚都会在那里等我,只为舔舐我烦恼的念头和抚慰我不快乐的心。

发呆过后,当我揉着快要睁不起来的眼睛洗漱后走进卧室,我总能感受到他的手他的脸他的头发他的唇他的耳朵他的和我一样的体温,但当我整体去触摸它的存在时,瞬间就如尘埃般散落一地不见了。
于是我就知道,我不再去整体要求它和我一样头身相连,我不再要求它整体和我一样,躺在一个枕头上睡在一个被窝里和我说悄悄话,我不再整体要求他非要如我的男人般尽他的性份来满足我的欲望。
我只是感受着他给予我的那份烫,那份暖,那份凉,那份气息,那份交汇,那份兴奋,那份默默地观望。
每当我在书房发呆后,他总会在我眼前恍,然后就如同欢迎一位凯旋归来的英雄一样在我的卧室等着我。

把我那因为颤栗而发凉的嘴唇暖烫,把我劳累了一天酸疼的双腿和胳膊如同灌进仙气般让它们彻底放松下来。
他就躺在我的胳膊下,望着我的呼吸和听着我的面部表情的变化。他有一个特异功能,可以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见我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哪怕就一个让我烦恼的念头闪过,他也会把绵软的手伸过来抚摸着我的脸,用呵气暖我的心,舔舐着那个一闪而过的让我不高兴的念头。
看到我的表情又趋于平静和快乐,他才安心地又躺在我胳膊下就那样望着,好似一条不知疲倦的鱼,从没有见过他闭眼睛,他唯恐遗漏任何一个我烦恼的杂念,他的职责就是把那些让我烦恼的念头舔舐干净然后指引它们尘埃落定。
他望着我的脸,我会经常心跳加速而且脸上泛红,甚至还有些含羞。在他面前我无处遮掩,无处躲藏,无法虚张声势。

但他,会给予我一处黑暗,一处慰籍,一处心安,一处真实可见。让我在黑暗中触摸到了森林、雨露、雷声、溪流、山巅、田畴、天空、太阳、大地、谷子、奶牛还有玉米...
它们的气息是触摸的到,而且通贯于心的活物,鬼影会不遗余力地望着我的脸,陪伴我去一脚一脚在那些活物中间踩下深印,荡起我心中的红晕和极点。
《世说新语》方正第五中有一个片段:阮宣子论述有没有鬼神。有人认为人死之后有鬼魂,阮宣子却认为没有,他说:'现有看见过鬼的人,说鬼是穿活着时候的衣服的,如果人死了有鬼,那么衣服难道也有鬼吗?"
我想,人死了之后,衣服会变为尘埃落进烂泥中,成为了世间的一部分开启了新物质的旅程;而人死后,肉体也是渗入大地怀抱,又开始了另一个轮回,它们不会穿着活着时候的衣服再去轮回,即使它活着时是幸福的,因为人的灵魂永远不会携带多余的一丝一毫。
窗外的狂风还在怒吼,阳台上的门还在被风吹打着发出生硬的节拍,我看见了鬼影在我眼前恍动,我知道,他又看见我发呆了...

(感谢大同市书画家张永福老师为本文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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