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鹏：也说杨宝森的调门到底“救”了谁？

《失空斩》杨宝森饰诸葛亮

  多年来，“杨宝森救了一批调门不高的老生演员”这句话流传甚广，包括本人在内，估计很多人都不知道它的出处。同时，由于各种文章的断章取义，以讹传讹，致使这句话在理解杨派艺术方面没有起到正确的作用。尽管如此，始终没有人对此话产生质疑。前不久推送的《杨宝森的调门到底救了谁》，分析得比较到位，起到了反诸正的作用。

  正如文章中分析的那样 ，杨宝森的确谁也没“救”。

  戏曲界喜欢说“灵不灵”这个词。一个演员“灵不灵”和调门没有直接关系,调门高却不“灵”的大有人在，但调门低却“灵”的大概唯杨宝森一人。杨宝森调门虽然不如有些人高，但他的声音圆润、打远、响堂，而且十三道辙没有瘪的、空的，这就是好嗓子，其他调门低的人，如果不具备这样的嗓子，对艺术没有那么高的悟性，再没有杨宝森坚韧不拔的毅力，谁也“救”不了你。网上有人说“那些按原有老生嗓音标准衡量不够料只能唱二路里子的演员，也能按杨派风格扬眉吐气的唱主角儿了”，这样的言论，荒诞不经，不值一驳！因为这句话连调门和嗓音（音色）二者之间的关系还没弄明白呢！

  学杨宝森的人，或者说真正学杨宝森的人并不是冲着他调门低来的。极具典型的例子至少可以举出两个。一个是现在的例子，是杨乃彭杨少彭父子。他们爷俩的调门够高的吧？他们学杨，可完全不是因为自己调门不够吧？调门儿高而有味儿的流派还有不少，但他们仍然被低调门的杨派吸引过来，可见吸引他们的，是杨派的韵味。

  其实正因为很多人不知道杨宝森的韵味是什么，所以只能拿调门来说事。

  另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已故的私淑杨宝森的梁庆云先生。梁先生在他的文章中写得非常明白：“大约在1942年左右吧……第一次听到杨宝森先生演唱的《红鬃烈马》，一下子我就被他的声音迷住了。那个年代，北京的广播电台每天都播放剧场实况，所以在以后的岁月中，每逢广播中有杨先生的演出时，我就注意聆听，潜心默记。这样，就对杨先生的声音，逐渐有了较深的印象，平时则不断反复琢磨，刻意模仿。这是我接触“杨派”的初级阶段。”“我本来有一条天生的比较好的嗓子，音色很正，高低自如；用“正宫调”（Ｇ调）唱一出《探母回令》绰绰有余。我迷上“杨派”之后，便下功夫学他的声音，改造自己的嗓子，我无法用什么形容词来赞美杨先生的声音，我的直感就是他的声音悦耳好听，听他的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於是我就投入全部精力，不仅学习他的唱腔和唱法，更把他的声音深深地、牢牢地印在自己的脑海中，每时每刻，只要一想到杨先生的演唱，他的声音就像是正在自己的耳边萦绕。我按照他的调门，找他的声音中的宽、厚、苍、醇。三年之中，几乎眼不看他人之戏，耳不听他人之音，结果终於把我能唱Ｇ调的嗓子，改造成与杨先生的声音十分接近的程度。”

  大家都看到了，梁先生并不是没有高调门，吸引他的，首先是杨宝森的嗓音，是杨的宽、厚、苍、醇，在梁先生看来，已经“无法用什么形容词来赞美”了。梁先生为了找到杨宝森的音色把自己能唱G调（正宫调)的嗓子压下来去找杨宝森声音里的味道，这和因为自己低调门的嗓子而唱杨派完完全全是两回事。

  都说杨宝森中低音好，这不是说没调门就等同于中低音好。梁庆云先生写道：“杨派的另一特点就是中、低音特别好，尤其是低音，其沉、实、醇、厚是一般人望尘莫及的。要想学好这个低音，光靠喊嗓和吊嗓时降低调门是达不到的……”，可见，调门和音色不是一回事，不是低调门就能出杨宝森的味道来。干、瘪、空的低调门不是杨派。

  那么到底杨派的特点是什么呢？梁先生的理解很值得大家深思：“我的答复是杨派的特点（这里专指声腔方面，包括唱和念）就是杨先生本人的声音。他之所以为人喜闻乐听，赞美他唱得好，唱得有'味儿’,就是因为他的'声音’韵味醇厚,悦耳好听。至于他的演唱方法和技巧的运用，都孕含在他的'声腔’之中。”梁先生的意思是：正因为杨宝森把演唱方法和技巧运用到他那“无法用什么形容词来赞美”的嗓音里才有的杨派，这句话太值得回味了。

  其实，马连良的马派何尝不是将演唱方法和技巧运用到马先生独特的嗓音里才有的马派？谭富英的谭派何尝不是将演唱方法和技巧运用到谭先生独特的嗓音里才有的谭派？张君秋的张派何尝不是将演唱方法和技巧运用到张先生独特的嗓音里才有的张派？裘盛戎的裘派又何尝不是将演唱方法和技巧运用到裘先生独特的嗓音里才有的裘派呢？

  杨宝森调门儿虽然比别人低，但是从大的方面来讲，他演唱中的劲头儿没减，时刻在找余派演唱中的提溜劲儿，该给力的地方并不含糊；从小的方面来讲，他琢磨气口、润腔等诸多细节。正是由于杨宝森一方面保持余派风范，一方面对这些无数看似不起眼的小地方的修饰，形成了他自己的味道。这也是为什么杨派初听不过如此，细听则发现处处都和自己听的不一样的原因。要说杨派没什么含量，调门儿一低就一无是处的“调门论”，那真是说了血外行话了！要学杨派，不去细细琢磨、品味，永远难得杨派三昧。这就是“易学难工”的道理。

  一个艺术家的成功取决于他的学艺际遇、对艺术的理解、下的功夫等因素，更有智商情商、社会阅历乃至戏运等等诸多因素，调门或嗓音不好，但具备以上条件，自“救”或许能成功，但如果不仅调门、嗓音不好,其他诸项也不好，那么,不但杨宝森“救”不了你，你自己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