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晓娟 || 生 死 走 廊

医院的走廊里日夜灯火辉煌，可我却分明感到低沉阴暗，压抑的无法呼吸，一种莫名的悲哀弥漫在整个空间里。

每天，我都会在走廊上看到形形色色的病人和患者家属。有的人头发已经脱光了，有的人指甲已经全黑了，有的人胳膊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他们被病魔缠身，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看到那些像个正常人一样的患者，我为他们感到庆幸，因为他们是轻症，属于早中期，通过手术和放化疗还能延长生命，如果抗过五六年大抵就和健康人无异，可以继续享受这大好的时光。看到那些枯瘦如柴的患者，我透过他们的皮肉分明看到的是一副行走着的骸骨，请原谅我这样说，但是那种瘦真的是十分恐怖，中等个子和偏矮一些的还不那么明显，尤其是个子特别高的人，走过来又颤颤巍巍的，我生怕他们一不小心就摔倒在地上，他们已经是被病痛折磨了好几年了，不知道哪一天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再看看那些经常从东跑到西，从南跑到北，只为避过患者打个电话的人，他们都是那些无法离开病床的重症患者的家属，通话中不是给亲人朋友叙述着病情，就是痛哭流涕的述说着内心的痛苦，这些人往往不到万不得已都会寸步不离的守在身边，也往往虽然是累得精疲力尽，却始终失眠的人，因为他们不敢睡，生怕自己一不留神照顾不周就面临生离死别的悲剧。

行走在这样的走廊上，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怜悯、悲哀和惊恐，我如同在黑暗的原始森林里奔跑，我看不见路，本也没有路，我不停地奔跑着，跌倒了再爬起来，遍体鳞伤比不过内心的恐慌，只能不断地安慰自己，要始终朝着一个方向跑，却始终看不到一丝亮光。

在这个走廊上，我内心的挣扎，苦楚，哀痛，才能得以宣泄，因为病房里是万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悲伤表现，所以这个走廊也是我唯一能卸下盔甲的地方。

那天，医生要给母亲穿刺下管子，放腹水，我再三央求，可医生还是把我避之门外。我站在走廊上紧张的要死，渐渐地竟无法呼吸，顿时手脚发麻，腿一软靠在墙上，慢慢的又顺着墙溜了下去。我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能倒下，因为母亲还需要我照顾。我不断地深呼吸，然后又强撑着蹦蹦跳跳，甩了无数次胳膊，终于，我的肢体不再麻木，眼睛一直盯着门，等着医生出来。门匡的一声打开了，我顾不得和医生交流，一下子扑到母亲的病床前，母亲竟然出奇的安静，她说一点也不疼，我这时才知道医生打了麻药，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但是看着母亲肚子上多了根管子，心里始终感觉很疼很疼。

在走廊上，时常会见到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每每趁着打水或者热饭的间隙与她简短地交谈，内心都波澜起伏。她的故事可以写成一本厚厚的书。2001年她罹患了淋巴瘤，长达二十年的治疗，让她一度双目失明，上吐下泻，高烧不退，癌细胞扩散至全身多处器官，全身皮肤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让人不忍直视。曾多次被医院放弃治疗，可她竟然都能从死门关逃了回来，那是怎样的力量支撑着她啊！她说放心不下儿子，想等儿子结婚了，结婚了又盼着抱孙子，尽管她知道自己没有力气抱一抱，但能看着孙子成长也是一种幸福，就这样一次次的念想，让她挺过了一关又一关。儿子儿媳忙着工作，身边只有一个护工照顾着，她笑着说自己是个害人精，二十年来为了看病，可以说是倾家荡产，孩子们不得不努力挣钱再送到医院，有时候她真想安乐死，可强烈的求生欲望和千万个放心不下，竟让她撑过了多少个难熬的日子。走廊上她推着输液架子散步的身影也坚定了我给母亲看病的决心，我始终觉得母亲也一样坚强，一样舍不得放下我们。

在收到母亲病重通知书后，母亲和外公外婆见了最后一面，那个场面实在太惨烈，以至于直到今天我也不愿意再去回忆。当时弟弟弟媳和妹妹的哭声震天动地，整个走廊都被震惊了，面对那种情形，我只能强做镇静。等母亲度过难关之后，我才一个人悄悄来到走廊，泪水止不住的流，逃走的太匆忙没带纸巾，两个袖子被擦的湿漉漉的，后怕、恐惧涌上心头，剜心的痛、刺骨的疼一起袭来 。我不敢大声哭，只能任凭眼泪肆无忌惮的流淌着。

也是在这一刻我认识了另一个是四十五岁的大哥。他是一个基督教徒，大概信基督教的人总是会有怜悯之心，他在我哭泣时递给我抽纸，并且说了很多安慰我的话。让我看了他曾经150多斤时候的照片，相比较之下现在瘦了起码有三圈，半年多的治疗让他的内心也经历了好几个阶段，从难以置信到悲痛欲绝，再到积极配合，最后才能平静面对，我听着他的诉说，至始至终都没有勇气问他究竟得的什么病。后来他还给母亲送了一本崭新的圣经，我拿着圣经回到病房，才听妹妹说他确实是个好人，她去餐厅吃饭，跟那位大哥素不相识，他竟端来一碗稀饭让她喝，妹妹感动的差点忍不住流泪。第三天他亲自来到母亲病床前祷告，还在他的基督教徒群里倡导其他教徒为母亲祷告。他给我发来关于基督教的歌曲和app，让我放给母亲听，我也每天读圣经给母亲听。因为我是党员，有我的信仰，不可能像他一样接受洗礼加入基督教，但无论白天黑夜我都在为母亲祈祷。为了表示感谢，母亲让我给他送了一些苹果和豆腐干。他出院那天还把自己一直水养的一小瓶绿萝和一个平安果送给了母亲，妹妹一直把他到楼下。母亲过几天就会让我给它浇些水，说是看着这抹绿色，心情都能好点了。他用阳光的心态激发着自己，也用仁慈和善感染着身边的人。

去年冬天的疫情突如其来，我原本准备回家进行园里的招教面试，可疫情却阻断了回家的路。我得知消息，顿时间傻了眼，尤其是在听说儿子发烧了，更是让我坐立不安。那一晚，我安顿好母亲睡下，经过长长的走廊，拐过两个弯，穿过楼道门，来到电梯口，心想着：生我的人躺在病床上九死一生，我生的却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白水的亲人、同学、朋友，我也帮不上任何忙，心里难过极了，再也忍不住地哭出了声。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脆弱，那么的孤单！

也是那一天晚上我认识了第三个人，一个是六十来岁的阿姨，她的老伴是肺癌，她自己也要在五楼住院。每天上午照顾老伴，给他喂饭，看针，陪他拉拉家常。等老伴打完针她就下去让护士给自己输液体，本来就有糖尿病，晚饭后两小时后和早餐前半小时她都得测血糖，晚上就睡在五楼，因为长期照顾病人劳累过度，又得了高血压，经常头晕眼花。儿子和儿媳工作忙，有时遇上加班，她还得赶回家给孙子做饭。我听完老人的事，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劝她老人家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仅凭对爱人的白首到老，不离不弃的誓言强撑着，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可以说她就是无数无私奉献的母亲的缩影。

看到老人家形单影只，我们姐弟更是一刻也舍不得离开母亲身旁，到了交换班的时间，也久久不愿离去，实在难受的时候就借口去走廊里透透气的功夫，卸下伪装的面具。

这生死走廊里看尽人间兴废事，此后余生，不被物欲所困，不被名利所诱，平常最简单最朴实的生活才是最美好的时光。

作者简历：冯晓娟，白水县人和幼儿园副园长，一级教师，陕西省级教学能手。爱生活，爱艺术，努力地行走在诗意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