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晓峰:关于杭州

卢晓峰:关于杭州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在飘荡了北京之后,我又被温馨的火车送到了南方。说它温馨,是因为此后的一年中所有有关家的记忆都由它来承载。

与北方相比,杭州的树更有佛性,宽枝大叶,蓬蓬的一团,由一株笔直的树干架起,枝枝叉叉也多呈直线形。草是长叶的,一圈一圈,团聚在树根旁,形成中国古代绘画最完美的表现图式。青砖绿瓦,小桥流水很自然的会将人拉入文人画的场景里。“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将整个杭城罩上了一层浓郁的人文气息。看看西湖十景的这些名字吧,“苏堤春晓”、“平湖秋月”、“断桥残雪”、“雷峰夕照”、“柳浪闻莺”……它们属于古典美学范畴,与诗词画境天然相合。净寺的钟声回荡在湖滨之上,花港的鱼群在追逐游人的步履,白堤的清风拂弄着嫣红的桃花,闲游人群轻吐的吴侬乡音听起来也如苏堤岸边的西湖水一般温软柔媚。记得第一次坐在九月的西子湖畔时,水波荡漾在脚边,燕子低飞于湖面,此情此景之前,“暖风熏得游人醉”的句子便自然的映入脑中。这是一个与北京完全不同的城市,地域不同,气候不同,温度不同,感觉也不同。

卢晓峰作品 《诸葛亮 》140x70cm 2016年

(该作品摘录自艺盘云库第000300161号)

北京是一个急剧膨胀的繁殖机器,在那里容不下停顿,容不下闲适,时间要以小时甚至分钟计,人们与时间赛跑。早上六点在晨星下搭车去单位,晚上八点在灯影里拖着一身疲倦回家,周而复始。在这个城市里,人只是这个巨大机器上的一颗颗螺丝钉,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计。于是有了画中对于都市的反思,有了对生存状态的关注,有了焦虑、恐慌的情绪表达。这一切与杭州无关,在这里,生活是慵懒的,空气是温润的,步调是悠闲的,琴声、画舫时时可闻可见,风中漂浮着桂花的香味,让人不自觉的便醉了。宋词元曲是它的凝缩,元明山水是它的写照,历史与传统从未在这个城市消失过。钱塘江的水纹依然是马远笔下的水纹,江面上的雾气依然是黄大痴画里的阴霁,在某个浓雾蔽天的晨曦里,江岸的现代楼房纷纷隐去,迷迷茫茫中摇曳的小船会让人错觉的它是缓行在董源的《潇湘图》卷里。记得在中央美院时一提笔墨,心里总会有点忐忑,仿佛在遥远的南方有座笔墨的圣殿,那里有对历史传承的最高准则。有时又会不解,为何他们如此执着于斯,而忽略了观念思想。走在云栖的幽径上,看雾气弥漫于身边,坐在龙井的茶阁里,望着满园的碧树苍郁,在雨前茶那温软芳香的缭绕中才恍悟原来生活就是这样。笔墨在这里令人感到亲切,它最准确的传达了湖滨、亭台、青山、云雾与人的亲和性,它是杭城生活的提炼与凝缩。对于笔墨的坚持渐渐明了,并非是固守传统不放,耳目所见,身感心悟,那种文气是与生俱来的,是与传统的笔墨图式、精神一脉相承的,历史在这里并没有发生巨大的断层,它始终是以一种舒缓的姿态向前行进。或许北方受儒家文化影响太深,人人以事功、事君为己任,会更多的去关注社会,关注时局,以一种忘我式的崇高责任感来把握自己所处的时代,将社会结构的整体框架中出现的某些松动、变异以放大镜般的视角提取出来,加以批判、反思,因而便有了那些居委会老太太们高涨的奥运面容,有了更多关注当下的美术评论。相比之下,南方人生活得更写意,更接近逍遥游的境界。

卢晓峰作品 《写生之一 》220x70cm 2014年

(该作品摘录自艺盘云库第000300064号)

杭州的花很香,雨很干净。二桂飘香之时,满城都是馥郁芬芳。金黄色的桂花飘落在青花瓷杯里,便成了咀嚼在茶客们嘴里的风雅韵事。总觉得南方的雨下的很突然,下的很爽快,没来由的便会铺你一身水,还未来得及躲藏,云却已收起了它的霓裳。“梅雨时节雨纷纷”,杨梅那酸甜可口的果肉与酒红色的果汁,让人想起便口舌生津。伴着街边水果摊上高高堆起的梅子,雨便轻轻柔柔的铺开了,一丝丝的,撑着伞或是提着裙子的女孩走在小巷里或大街上,像极了《雨巷》里那个丁香一般的姑娘。画在这里变得柔软,安详,画中人会不由自主的变得优雅、端庄。

卢晓峰作品 《写生之三 》210x70cm 2014年

(该作品摘录自艺盘云库第000300066号)

坐在二十七楼的落地窗前,捧着厚厚的古文书,恍惚间像是北京的十七楼,待视线移到钱江大桥时,才惊觉开阔的江面不似川流不息的马路,只有偶尔飘过的315路车上“车辆转弯,请注意扶好”的声音与花家地西里614路车上的声音隐隐相合。江边每天都有人来观潮,有步行的,有驱车的,三五一堆,趴在江边栏杆上,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一直想画画他们,但时间与表现方式却一直困扰着我。每次坐车或骑车从学校回来,总有一二人坐在江边浅水中钓鱼,长长的钓竿,长长的鱼线,与江中扣在一起的长长的沙船,伴着长长的笛声,将我的思绪带到长长的钱江那端。艺术或许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中展开的吧,最最写实却是最最抽象,一棵树的姿态,一片树叶的脉络,一滴露水的剔透,都是这个城市的脉搏与气息,映射出一片烟雨江南的葱茏。《富春山居图》里的沙坡,依然静卧在这里,还有画中所缺的氤氲云气,用荷叶皴画成的尖顶山峰,以及六和塔上夜间摇曳的灯光,在冥冥灭灭的山端将历史与现实的界限轻轻抹去。江上的月亮显得更加端庄,淡淡昏黄的光晕将它染成柔和的玉盘。江面在月光下微波闪荡,细碎的水纹如鱼鳞般起起伏伏,将离人的思绪衬得更显凄凉。心随境迁,情随意动,画中之人已脱去须发,脱去云裳,脱去出身,脱去境况,脱去风俗,脱去人文,脱去地理,脱去文化,幻化成一个乘风驭气,持葵饮露的心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确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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