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两河口的寂寥
西两河口的寂寥
崔小红
寂寥,沧桑!
这是我走进西两河口老街时,用刀笔镌刻的印象。
西两河口在哪?在介绍它之前,我先来说明一下淮河水系。淮河有一条重要的支流,名叫淠河。这条河流主要流经大别山地区,又叫山河。山河的水质清澈,以至于它流入淮河的地方,被叫做清河口。
淠河有东、西两个源头。这两个源头交汇之处,就是两河口,受辖于六安市裕安区。为什么强调它是“西”两河口呢?因为还有一个东河口。那里人杰地灵,有古刹,还有古战场。是新文化运动主力军之一的高一涵的故里。是原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民革中央主席朱蕴山的家乡。
为什么要来到西两河口呢?因为我正在实施一个走淮河的采风计划,这个采风计划与我正在创作的长篇小说《八里滩》的部分内容叠加。这部小说的生活原型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家,中国工农红军高级指挥员,红一军的缔造者许继慎。
来到西两河口,缘于我在追寻他的足迹,因为我与他生活的时代相隔甚远。时光斑驳,那是1930年的3月,周恩来主持统一整编全国各地红军的番号,许继慎被任命为红一军的军长。
请你试想,那么久远的事件,沧海又桑田,我自然需要实地行走,缩短时空距离,寻找代入感。
在来到西两河口之前,我寻访的脚步声已经响起在流波䃥(chuáng),它现在隶属于金寨县的张冲乡,叫做流波村。它当年曾经是大别山里的一座名镇,山环水绕,易守难攻。与麻埠古镇通过水运连接。1956年后,流波䃥旧址与麻埠老街都淹没在响洪甸水库的下面。
中午时分,阳光明晃晃,我悄然来到流波䃥。站在桥上的一位男青年指着远处的水面说那里是流波䃥的小庄眼,还有大庄眼,都是很深的潭眼,连着地下河。当然,它们现在也都沉没在响洪甸水库里。
1930年4月,许继慎在中央交通员的护送下,从上海来到大别山区统编红一军。他在湖北黄安的箭厂河把红三十一师整编成红一军的第一师,徐向前任师长。然后率领红一军前委来到河南商城的南溪,把红三十二师改编成红一军的第二师,漆德玮任师长。5月,许继慎率领军部和第二师到达安徽六安的流波䃥附近,把红三十三师改编成红一军的第三师,师长周维炯。
6月中旬,稍作休整后的二、三两师在许继慎的指挥下,向六安、霍山西部地区的反动据点发起进攻,打的第一仗是攻克流波䃥,打败了国民党地方政府收编的六七百人的武装。然后,挥师攻打号称“金麻埠、银独山、苏家埠就是金銮殿”里的麻埠与独山。攻打的第四个地方就是西两河口。比照前文的地点进行类推,这里一定是一个财富相对集中的地方。
我在向西两河口进发,东淠河在车窗外流淌。河流浅浅的,略显瘦弱,细软的沙滩在汛期将变成宽阔的河床。早稻的秧苗软软的,绿意朦胧,水田倒映天光。紫色的楝树花团掩映在绿叶之间,路边的秋英纤细出一片金黄。
路好像到头了,是不是走错了方向?我下车观察后发现,尽管小路曲曲折折,却完全能够伸向远方。我放慢速度,在青黄的麦田里徐徐前行。右边的路口通往西河口乡政府,在左边不远处,有一些老房子,覆盖着汉瓦,站立起青砖墙。
那就下车去看看吧,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故事还在时间的长岸释放着花香。
问询当地居民后得知,这里居然是西两河口故地。从那座老屋穿过去,就是河口老街。我“吼吼——”地叫了两嗓子,跳跃起来,真的是意外的一场收获,让人惊喜不已。
从那座老屋子里走出来,我的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老建筑残存的墙壁兀自独立,旁边是空空如也的房腔。荒凉,沧桑,这些词语可以见证曾经的一场辉煌。房子的主人在哪里呀?你的故事是酸的,还是甜的?河口老街的时光像淠河一样,在五月之初潺潺地流淌。
西河口老街老得纯粹,苍凉得原汁原味。
石板路还在,绣花鞋已消失。鹅卵石铺地,密密匝匝,青苔青绿,引浆卖茶者的身影已消失。坍塌的屋椽,掉落的汉瓦,空空的房腔,生机勃勃的蕨菜嫩汪汪,正在阳光里生长。女儿墙还在,红灯笼已消失。楼上的望窗还在,探出木格的笑脸是否已消失?
插板的木门还在,柏木的,还有轻轻地叩门声吗?门上张贴的对联与众不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时空转换,酸甜?酸楚?一样的让人回味无穷。
西河口太老了,老的安静、安宁。老的让人脚步轻轻。随便走进一座房屋,就可以看见一位老人。她坐在小桌旁,看我一眼,来了?我看她一眼,来了。头上,楼隔板已经被时间熏黑,承重的木梁粗粗的,显然是块硬料,毫无变形的迹象。
石础很高,木柱变短,这里是东、西淠河交汇口,淠河泛滥的时候,它们不怕洪水地侵袭。
走在河口老街上,路不长,时间却长。一位老人说,当年,红军打过来,地主跑反,据点的反动武装被端。国军又打过来,红军退走,穷人又跑反。两股军事力量像拉大锯一样,在西两河口拉来拉去……
石板在,鹅卵石也在。一串串的脚印,还在不在?丛丛的人影已经不在。
与东河口一样,西两河口也是历史悠久,人文荟萃。这里是中国兽医的鼻祖,明代人喻本元、喻本享俩兄弟的家乡。这里山川秀美,有北宋望江佛塔。这里群山威仪,田野坦荡,人杰地灵,水运畅通,孕育过繁华。
这里是青山绿水掩映下的红色土地,这里走出了刘伯承元帅的夫人,老红军汪荣华。这里是共和国将军赵俊、高先贵、杨中行等人的故里。
我在独山采风的时候,曾听说过赵俊将军的故事。他1931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后离开家乡。与他定下娃娃亲的表姐为他的父母养老送终,独守空房。1955年,赵俊授勋的照片刊登在报纸上。家乡人把赵俊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了她,她兴奋的彻夜难眠,只身前往北京与自己的丈夫相认。她找到他服役的地方,遗憾的是,她见不到首长,只能黯然返乡。
后来,他荣归故里,她在厨房烧饭,他过去看她,她激动的热泪盈眶,千言万语却难诉衷肠。她把手中的拨火棍指向他,你……不久,她郁郁而终。
信守婚约的皖西女人啊,旧式风骨,沧桑。
我走在西两河口的老街、小巷。木格窗里,稀里哗啦,有人在打麻将。那边的木板门旁,一位老妇人安详地坐着,木板门上标注着数字,不知道是何用意。
一位老人带我去看一处空房,说这儿曾经是关卡,正对着堤坝。你看,窗眉上曾经有字,被破四旧的时候凿掉了。他说船停靠后,人们就从关卡对着的这条巷子走进古镇。红军打进来的时候,也是从这里进来的。
许继慎在奔赴大别山,统编红一军之前,他的老师朱蕴山送给他一万元巨款作为经费。这是不是红一军避开东河口的原因呢?前文提到的共和国将军们是许继慎率领红一军在大别山活动期间参加红军的。那时,他们还是一群红小鬼。
走在西两河口老街上,我发现这儿的人们是我在采风的时候,唯一不问我拍照是不是为了搞拆迁的?
走在西两河口的老街上,只见新人笑,谁闻旧人哭?繁华归于寂寥,在寂寥处有风骨。
《西两河口的寂寥》
作者:崔小红,淮南市政协文史专员,已出版个人专著《诗意八公山》《听古城》《淮水流过二道河》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