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归根
在我四十岁生日那年,弟弟送了我一块木头作为生日礼物,是个自然生长的香樟树瘤。我很喜欢,摆在书桌前的地上,走来走去总能看到它。
这个木头疙瘩造型很可人,是个椭圆盆子的形状,远看像是褐黄色的石头挖凿成的一个槽,边缘翻卷曲折。因为是老树英子,密度很高,弟弟告诉我可以盛上水养鱼或养荷花。可我想着毕竟是木头,而且是香樟,泡水怕毁了,破坏了它的香气。就一直放在那里做个摆设,甚至一簇花都没舍得往里放,因为它本身就是个很好的样子:主体像是一片枯萎的荷叶曲卷地躺在干涸的池塘里,那个连接着叶子折断的根茎惟妙惟肖地翘在空中,像是刚刚掉落似的,一节待挖的藕根藏在一角,两丛已经缩了水的莲蓬随意地搭在一侧,我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落叶归根”。没事的时候端起来擦擦弄弄,香樟树的香气扑鼻而来,特别好闻。
来过我家的人,看到“落叶归根”没有不喜欢的。其中一对老夫妇,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他俩都是上海人,高级工程师,支内去了郑州,这一干就是一辈子,这次回来是女儿特地安排的,适逢两老金婚纪念,年纪大了这边的亲戚看一次少一次。我跟他们的女儿是朋友,于是邀请他们来家里坐坐。虽然离开上海这么多年了,说起话来还是一口的上海腔,看到我准备的几样茶点也赞不绝口,达妈妈特别喜欢我做的巧克力曲奇,还特地问我能否给她冲杯咖啡,看着她坐在斜阳里喝着咖啡吃曲奇的样子,仿佛时光穿越,如果没有那个年代的变迁,这位老太太也许就是你走在上海的某个街角,在高大的梧桐树荫里,午后咖啡厅里捧着一本书打发时光的老阿姨。而达爸爸就特别喜欢我煮的毛豆,一直赞叹: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味道!虽然郑州的毛豆个头比这个大长得也比它饱满,但他还是喜欢这家乡的毛豆,禁不住打开了话匣子:以前父母在的时候,每年还大包小包地背着当地的特产赶回上海,那时候在外地唯一的好处就是物资稍微富裕一点,没有上海那么限购,为了过年回来,提前做好了腌肉、香肠,把豆角、茄子晒成干,既方便储存又便于携带,回去的时候父母又给他们塞的满满的各种日用品,香皂、牙膏、毛线,那个年代的郑州连牙膏都没有,当地人用的是牙粉,这个珍贵的牙膏他们可以省着用个半年时间。后来父母不在了,回来的时候也就少了......
当他们的眼睛落到了这块被我描绘了一番的木头时,两人都默默地没有说话,是啊,他们的根已经深深地扎在了离家千里之外的郑州,那里有他们青春,有他们一生的相守,而他们的家乡竟成了他们旅游之地。去年达爸爸去世以后,即使他的骨灰也留在了郑州,没有回来。
我住的这所房子是一位老华侨的,福建人,生活在荷兰。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之前租房签约都是他的代理人一位远房亲戚,偶尔也只是在转年的时候他会因为商量房租的事情跟我通一个电话。对于这位老先生我是怀着感恩的心,也许同样是身处异地的经历,他对我们一家也是特别照顾。其实他有另外两位老朋友也在我们小区买了房子,从他们那里他也知道国内的房租行情,但即使这样,每次都特别不好意思地提房租的事情,好像他是做错事情一样。浓重的乡音背后不知道是一颗怎样的思乡之心,每次结束电话之前他都会咕哝一句:“什么时候我回来还要住这个房子的呢~”可是就这样年复一年,他还没有回来过。
落叶归根我们时常听人挂在嘴边,可又有多少人真的能实现呢?我特别感谢弟弟送给了我这样一个礼物,这样一个美好的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