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诗意的面纱之后

下文是国伦大二第一学期写的文章,留存于此。


揭开诗意的面纱之后

《我的诗篇》观后感

摘要:本文为我看完《我的诗篇》这一影片之后,对于影片回避、美化、软化的阶级矛盾以及工人阶级所遭受的困难的原因和影片为何回避了这些话题以及我们和工人诗人之间作为社会的一员和作为文学专业学生之间的关系进行的层层思考,很多问题的思考不近准确,很多答案也难以找到,只能算是这漫漫长路中的一点努力。

看完这部影片之后,首先在欣赏诗歌的角度,片中许多诗句都令我十分喜欢,并且能够激发我的想象与灵感,比如一些冷幽默与悲怆相互交织的诗句,例如陈年喜的

“我想告诉你
  我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

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

借此 把一生重新组合”

比如一些含有巧妙意向与比喻的诗句,例如许立志的

“只一响铃功夫悉数回到秦朝”

然而,这样的一部以工人为视角的影片,想要诉说的一定不只有诗,我感觉到它想讲的有很多,想触及的有很多,但出于种种原因,一切还是被一层诗意的面纱笼罩了起来,遮掩了起来。

影片的几处地方让我觉得它即将要揭开那层面纱了,分别是展现工人集体讨薪时,老井说出那句“阳光没有公平地照在每个人身上”时以及朗诵许立志自杀前的诗句时。然而最终,工人在摄制组的帮助下讨回了“血汗钱”,老井的话不了了之,许立志的骨灰在撒向大海之后,乌鸟鸟的孩子降生,似乎寓意着生命的轮回和光明的未来,除此之外,邬霞重复数次的灿烂笑容以及那一句“陌生的姑娘,我爱你”,都像是在软化着、美化着什么。

通过老师分享的文章与课上的讨论以及我的不断思考,我明白了这部影片在试图美化、软化的东西,是阶级与阶级之间不可避免的矛盾,是工人们望断人生路也难以跨越阶级的悲怆,当采访许立志的家人时,影片通过他父亲和弟弟强调了他性格内向,强调他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自己消化不跟家里人说,并认为“坏就坏在这里”;在拍摄富士康厂区宿舍时,影片展示了富士康为了防止员工自杀设置了各种隔离网,在许立志的诗句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他把富士康的员工比作整装待发的“兵马俑”。这些手法和意向都在引导观众将许立志的悲剧归因于他的性格,或者归因于工厂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然而,如此多的工人阶级自杀问题仅仅可以被归因于内向的性格与工厂的制度吗?当我们坐在大学的课堂中、阅读各种书籍、轻松地理解并且熟练地狂欢在网络时代的各种娱乐中时,我们是否想过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出身农村,父母初中小学文化或者干脆没有受过教育,从小被父母“放养”式的教育,浑浑噩噩地在县城、工人子弟学校读到一定阶段以后,可能出于家长的建议、同龄人的怂恿或者是自身对于外面世界的向往,他们会在这一阶段进城打工,然后往往陶醉在网吧里,欢呼在“快手”、“喊麦”这些被我们鄙夷的文化符号中,然后回家相亲,结婚生子,成为父辈的模样。周而复始,固化在自己的阶级里。除了固化在自己的阶级之外,他们也会与上层阶级发生难以避免的碰撞,资产阶级化身为钢筋铁骨的血汗工厂,化身为三班倒的工厂制度,化身为层层盘剥之后发到工人手上的微薄工资,这不是一种平等的碰撞,工人们永远处于被动,永远没有资本去选择自己的人生,不平等的关系触发了各种各样的矛盾,于是工人们跪坐地下通道,手举“还我血汗钱”的硬纸板,形成了一股软绵的力量,渴望艰难地向另一世界的人们声讨。在工人阶级中也有一些微弱的光,比如许立志、陈年喜、乌鸟鸟、邬霞们,但是启蒙本就是一件痛苦的事,他们在诗歌的世界摸索地越多,就越能感受这如高高的厚墙一般的阶级壁垒,他们只有诗,却没有远方,这无疑是万分痛苦的,对于心怀浪漫与理想的人甚至是致命的,于是我们看到了许立志,看到了富士康如无声螺丝般坠楼的工人们。

思考到这里,如果仅仅止步于对于工人阶级的怜悯,也就仅仅揭开了诗意面纱的一角罢了,当我们总是远远地观看着这些人,下意识地把自身和他们归到不同的位置,我们便不能真正地思考。或许我们中大部分人不属于工人阶层,但是正如罗小茗“现实三重奏:论'我的诗篇’”一文中所说的那样——

“当这些感受被有效传达出来的时候,所能引起的共鸣,又远不止于这一群体本身。这是因为,无论从事何种职业,所属哪一阶层,今天中国社会中,同样为现实压力所迫,被生活意义和社会目标严重困扰的人群,正日益积压。”

在现在这个时代阶级的划分不是那么的分明,但是每个人都有对“生活意义”和“社会目标”的终极思考——我们的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是跨越自身的阶级吗?那将难比登天;是实现自身的价值吗?那么自身的价值究竟应该如何来定义?这样的思考应该是揭开诗意面纱之后不断挖掘而出的,然而影片真的希望我们有这样的思考吗?乌鸟鸟新生命降生的寓意和邬霞反复的“陌生的姑娘,我爱你。”,都是对于解决矛盾的美化,影片在京东众筹时的文案也能让我们窥见一斑——

“你上一次读一首诗,是什么时候?你脑海里的诗人,是什么样子的?你知道的是,号称'世界工厂’的中国,有三亿工人,在生产着你几乎能买到的一切。你不知道的是,他们也在悄悄地,生产诗意。你知道的是,他们组装iPhone、剪裁衣衫、镶嵌你背包上的拉链,他们好像是流水线上一颗颗没有思想的螺丝钉。你不知道的是,他们也会悄悄把诗写在工作表格的背面。”

这样的文案引导着我们从对于社会矛盾的思考转向对于自身是否缺乏诗意的思考,让我们体会到“工人都能够坚持写诗,我们为何不能”,让我们诗意地栖居,而不是活在不断地拷问社会、拷问阶级之中,成为真正的“佛系青年”。在高明的“《我的诗篇》中的'我’”一文中,我了解到整部影片除了众筹之外,更多的仍是资本的推动,甚至在影片的预映式中,资产阶级仍然占据着主导的地位,他们悉数上台,戴着蓝色领巾,

“这条神奇的蓝领巾成为一座情感的桥梁,让天下的资产阶级与打工者成为了和谐的一家人,起码,在《我的诗篇》预映式所营造的话语中。”

是的,影片着力于“和谐”,着力于“励志”,希望鼓励工人,鼓励我们所有人,放下对于工人痛苦的追索,放下对于阶级问题的思考,继续按部就班地生活,做好社会的齿轮、螺丝,甚至还可以用诗歌来充实自己,已经是万分幸福了。然而,诗意改编不了什么,苦苦挣扎望不到未来的工人阶级们依旧难以找到真正的解决之道,不知道生活意义的我们依旧迷茫。

除了同样面对迷茫之外,我们,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我们,还有一点与工人诗人们联系在了一起,那就是文学。邓金明老师在课上对我们说:

“这是一个经济、科技、政治、军事主宰的时代,是一个人文艺术边缘化的时代,你们在这里同情这些农民工诗人,你们以为自己比他们更幸运吗?国家怎么看我们,就像那个人怎么看乌鸟鸟一样,是否我们在这里讨论文学,也是一件很可笑的事?这就是一个这样偏激和荒谬的时代。”

文学在我们这个时代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否这部影片的诞生是社会重视文学、资本重视文学的标志?我认为不是,这部影片最终仍然只是将文学作为抚慰工人伤疤的创可贴,作为我们茶余饭后可以拿来消磨时光的东西罢了;这部电影的成功是否意味着文学的成功?我认为不是,这部电影的发行、推广、营销、电影镜头语言、农民工苦难的生活,都比文学占的戏份更足。换句话说,这部影片的成功实际与诗歌并无多大关系。那么作为文学系的我们,就应该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热爱的专业放到如此边缘化的地方吗?文学,除了柔软美好的一面,更有铿锵有力的一面,文字是除了语言以外最好最直接地抒发情感、表达自己观点的工具,我们望着鲁迅的背影,望着现实社会中许许多多的问题,望着诗意的面纱之下深不见底的黑暗,我们应该让文字的力量回到我们的笔尖,我们的专业给了我们驾驭文字的能力,在附庸风雅之外,我们应该像乌鸟鸟那样去触碰黑暗,我们或许不能亲自转动经济、科技、政治、军事的齿轮,但是我们未尝不能用自己的专业去推动它们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或许三年之后,我所掌握的专业知识不足以为我带来财富,但是如果我能够在文字的世界里对于今天看完影片之后的思考有所解答,并且让更多人加入这场思考,又有谁会认为我们的专业没有意义,又有谁会认为我们很可笑呢?

参考文献:

1. 《我的诗篇》中的“我” 高明 上海大学文化研究系

2.《我的诗篇》很动人,但它不是当代工人的史诗 罗雅琳 新京报书评周刊

3.作为风景的新工人诗歌——娄燕京

4.现实三重奏:论“我的诗篇”——罗小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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