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阿晨,附阿晨文、书法

眼中阿晨

老雪

有人让我介绍阿晨,要我写点什么。这是一个我不能干的事情。理由有三:一、大家知道我和他是道义上的师徒;二、我已数年没染这行,这样就会破了我的规矩;三、我现在没有写东西的精力和物质条件,这一点阿晨最了解。但是,有人却执意于我。这样,我就难了。我只能是诗外说诗,抱上一堆分行的东西,让我正经八百条分缕析,我做不来。

说些这些闲话,其实是个噱头。

大凡写东西的人,大分起来,无外乎两种:天赋极高和稍有天赋加后天努力的。于后者,就较为复杂,有先天无一点禀赋,但后学激活,异秉非常者;有后学激进,稍成禀赋者;有后学到老,爱得要命,却因终无其秉,终在门外者。不一而足。

但阿晨属前者,他的无论诗、文、书法。

先说诗。他的诗歌,有非于常人的想象力,以及与之相适合的独立精神。这是一个诗人遍地,诗歌满天的时代,但又是一个想象力空前极度匮乏的时代。如若不信,请把自己或者身边任何一个人的东西拿出来和阿晨比较一下,不要存私心。关于他的诗歌中的想象力,大家读他的散文诗《与我厮守的几枚词语》,便深有体会。我们一看到“蚯蚓”这个词语,还会猜想“生命力”这个可能的话题的话,我们就肯定无法去猜想他眼中的“泥土”。话题肯定不是惯见的安泰情结。果不其然,他借泥土,拉来风雨阳光,演绎一段血铁气息的生命童话,这就是想象力!而于鹅暖石,他则显得柔肠寸寸。赋予这些白石头以灵性,赋予内心的温度甚至火苗。让它远观芭蕉与樱桃,捕捉夏日河床所没有的凉意;让它静听梵音,使内心一层层安静下来,就像坐在自己寒舍不远处孤寂的河床边捡石头的他自己。

关于独立精神,这方面,他是我的师傅。这里面故事太多也太沉重了,故此不赘述。

再说文。关于文,这里我讲个故事。很多年前,有个晚上,他突然打电话,说:“师傅,你过来一下,我进城来了,和我的好朋友在一起喝酒”。——他一直就是这样有心与我。我过去,他的朋友是一个小城中当年有点小名的“大男孩”理发店店主。

我们喝酒、闲谝。闲谝当中,我由于酒精作用,突发奇想:理发,何不是个写文章的好话题?一提出来,他也很是赞同。但我则是摩拳擦掌,恨不明日是当时。

但第二天,自己酒后昏昏然,晕晕然。再不久,此事就在脑中烟消云散了。

但是不几天,他又打来电话,说:“师傅,我写了篇文章,你看看。”

这就是那篇后来他的代表作《理发》。从一个日常生活的细微角度,形象而生动地概括出了人生短暂而漫长的四截子。它的内涵,不小于一部厚书。

这个故事太有意思了。奇想是我的念头,酒又是他比我多。甚至写些什么好像当时大概两人想法也一致。但问题是,在我,烟消云散了;在它,出了精品。这说明了什么?谁是谁的师傅?我接触有限,域内散文方面至为寡闻。因此,至今脑子中只有两篇文章,一篇是《家有花木》,另一篇就是它。我知道这样拉在一起,实在是有些过于私心。因为《家有花木》的语言着实比他高。而这除了女性作者特有的细腻外,还有其为他人所不及的禀赋与学养。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后说书。于书道,我尤是外行。但我可以斗胆说:他的书法风格,已臻于形成。鲜明无二的个性,高浮雕般入人之眼。我原来曾说过朴逸不俗的汉简书风这句话,现在我检讨这句话:轻了,淡了。我要理解他的书法,还很远。虽然我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他于书道,究竟最喜欢吃的是啥粮食。

方方面面这样越说,就越把它吹到天上去了。但这一点我很自信。因为他永远是一粒微尘,多大的风扬上去,他人很快会落地。何况他遇不到多大的风。尤其自信的是,他一直是陨落于世的那种石头上的一粒微尘。它叫铁陨。

说到关爱,我有些悲哀。阿晨的文学,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进入了人们的视野?这个我不敢妄议。但阿晨的书法,一直没有进入我们域内的圈子,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主要原因是他的不争气。

但这对他未必不是好事。

于此,我常常会很无边的对阿晨畅想一番:假如他是个天才,假如……

因为我是个俗人,这是一个俗人对不俗的人的愿景。


阿晨文:

蚯蚓

如果干旱来临,不知道蚯蚓如何与命运抗争。那柔软的身躯如何面对广大的坚硬。这是一个有关生死存亡的重大命题。

我看不到土地的深处发生了什么,但可以想象得到:有一截已显僵硬的木棍正埋头向深处掘进。他会匀出一点湿润给周围的土壤。落难的他,知道离地下的河流很远,离头顶的艳阳很近。他最终会在特定的深度等待。此时,向上或向下都是通往黄泉的路。他像一截树枝等待着枯萎或者新生。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吗?

一只性格刚烈的蚯蚓挥手作别,别过泥土、落叶。他决意一死谢过乡人。

阳光下,我看到一根扭曲的草根,透射出佛性的光芒。

泥土

乐园。道场。承载着生者与亡灵。

风来雨去,阳光暴戾。

松散着,粘连着,僵硬着。

在风的层面上来说,搞不出点名堂是不肯收手的,多亏有了松散的黄土。大风起,挟带尘土,放飞梦想。黄云漫天的时候,就有了嚣张的资本。风吹红了自己的眼睛,吹痛了自己的脑袋。翻腾起碎石,杀人的心就有了。尘土迷了人眼,便成了帮凶。

在雨的意识里,是那朵柔软的云吸纳了他们。从稀疏到拥挤,从呵护到抛弃,一场由喜到悲的变脸过程。颜面铁青下来,拉伸成驴脸的样子。雨从高空摔下来,结束被收养的命运。这生命的往返,成就身不由己的江湖。摔成八瓣的雨停留在钢筋上,水泥上。有形形色色的鞋子和车辆碾过,演绎聚散离合。回到泥土里的雨终将是幸运的。纵然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泥土柔软下来,敞开胸怀,承载着喘息的机会,涣散开彼此相濡以沫的生活。落在钢筋水泥上的雨会羡慕泥土里的水的。他们潸然着,却又无泪可下。

艳阳拷问泥土,泥土紧缩,道出心中的水分,直至无话可说。后羿挽弓,射杀所有的过分。留一颗生不如死的心脏看着尘世,草木欢颜,人来人往。夸父逐日,道渴而死,手杖化作邓林,血脉里翻腾起河渭的浪花。结下的梁子谁来埋单?给嫦娥和泥土毕生的机会。

仇恨打结,时光却又不肯停驻。

春来秋去,泥一脚,土一身。

鹅卵石

呆坐在不远不近的黄昏,流水远去。

夕阳把佛光涂抹在你光秃秃的脑袋上。静默中,鹅卵石守着时光的舍利。

一点红问一颗樱桃,一片绿问一叶芭蕉。莫要惊醒了鹅卵石的孤独,让他在寂静中接近心灵的梵音,寂寞成佛祖打坐的模样。

光阴向深处踱去,桃花随汛期涨落,雨水打穿盎然,静若止水的是一颗石头。

出家前,该是一块面目狰狞的怪兽。随流光翻滚,舍弃一路枝叶,终于走到了河边看柳人的视线里。

在真切的黄昏,我看到鹅卵石守着内心的火焰,自己给自己温暖。

是白天鹅遗弃于人间的一个玩笑吗?好像不是。

那个不知疲倦的男孩,用河水一遍遍清洗,清点着佛祖一颗颗白森森的脑袋。

放纵的青春易逝,受戒的石头永恒。

弱水

弱水,弱水。穿越浩渺的红尘。

从树叶上、屋檐上下来,深入泥土或者石头。

一位孱弱却又矜持的书生。

汗水追赶汗水,烛影磨破寒窗,赶考的人用光阴驱赶自己。上路,亲近心灵的牧场。绳锯,木断,或者不断。把生命锯成两段的人,破茧化蝶。在庙堂里听风声,雨声,读书声。

青史里浮现栋梁,也承载蛀虫的浅笑或者叹息。

也有在一条线段之间疲于奔命的人,他们是不见黄河不死心的人。继续贴了草根,做光怪陆离的鬼怪之梦。秋水打穿牵念,有娇媚的女子悄悄地进来,不知道啥时候又走了。柔柔的笑,弱水一般。

该是以江南为背景的。温婉的女子踯躅而行,青丝之上,倒扣一张油纸,高处总是笼了一丛烟雨。总归是柔软的,即使滑落下来,顶多该是断了线的珠子。如注地下来,就不是弱水的样子了。那是残忍的事。

烟雨最好,不必理会江河的负累。温婉如玉的女子擎着那朵云来,由街头或者巷尾移步江边,用弱水对视坚冰。传来破裂的水声。

看见弱水三千。


阿晨文2:

顶上(四章)

杨成

梳子

头放在外面,经过阳光、雨露、尘土。该有的条件都有了,就长出了草来。低矮着的时候还好说,用双手沾了水,十指弯曲,两把五齿钉耙,搔头弄首。一根长成乌黑,两根长成漆黑,三根长成昏黑,蔓延开来……

顶了一团黑色出门,不戴帽子,去红花绿草的江湖走动。

流浪日久,头发见长,十指竟无从侍弄。耕耘间,头皮生疼,遂买了梳子,仿水牛角的。操之归拢,凝滞不前。用力,如暗夜入乱草,竟折断几枚梳齿。发完好,真黑!

另作打算。欲买一把铁质的梳子回来,年老的鬻者曰:铁梳子早年就不卖了,那是梳牲口毛的。大骇,瞠目结舌。忖:算了吧!何苦呢?遂将荒草铲去,光着头出门,亦不穿僧衣,不吝的样子。

头屑

盐碱地是寸草不生的。头上是谁撒下的盐碱?伴着这荒草,点缀其间,不忍离去,惺惺相惜的样子。

是大脑用力过猛,出了汗,结了痂么?不像。

是头发们废话说多了吧!生出这白色的垢痂。

搔首,雾蒙蒙的白,飘飘而下,连绵不断者也。顶上疆域,见方不及一尺,竟如是高产,令人称奇。遂想:如生得鹿角,砍了再长,长了再砍,如此往复,多好。转念又想:人是这么想的,那鹿呢?

我硬着头皮去森林漫步。没碰到鹿,看见一只黑色的蚂蚁顶着一只肥硕的虫子回家,幸福笼罩,浑然不知“沉重”二字。

白发

偶然间,发现白发陡增。想:是不是最早的那根给旁边的说了什么话?白话还是黑话?不知道。再想:起初,大概是讲了白话的,可能听不懂,无奈,只好掏出了惯常的黑话。大概意思是:反了吧!一直黑着有啥意思呢?

白发是安插在黑色森林里的叛徒。说不准哪天会一呼万应。对着镜子惊愕,我居然找不到自己黑色的疆土。一夜湘君罢。

晨起,买来一顶黑色的帽子。戴之,默念:近墨者黑。如是者三十六通。

秃顶

起先不是秃着的,就好比和尚。

世间万物少不了总要凋谢的,阻之不及,伤了螳臂。头顶之发,初时脱落,心生惶恐。遂心中劝说,劝说无果,不再劝说。尊重头发的选择,谢了就谢了罢!这是顺应自然者干的事。

有爱美者,将还长着的一绺精心呵护,一圈圈盘起,盖在顶上(听师傅讲,此种发型叫“地方支援中央”),像要掩藏住什么似的。穿街过市,倒也逍遥。忽起狂风,双手按之不及,长发呼之即出。不好说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当是肯定的。惊慌失措之间,低了头找到一处水洼,精心打理。风止,树不摇,爱美者继续招摇过市。

斑秃直至光秃秃,要经历艰难的心理历练。秃了好,可以把明摆着的虱子揪出来。

不必担心,终归与和尚是不一样的。你可以心安理得地搂着美女睡觉,神灵断然不会半夜来敲门。

佛祖知道的,秃顶不一定知道;秃顶做了的,佛祖未必做得。

佛法无边,秃顶无毛,是否一样的境界?


阿晨书法1


阿晨书法2


阿晨书法3


阿晨书法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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