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在自己的生活里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尧的老师叫许由。他们师承的谱系,是啮缺、王倪、被衣……上面还有这几个师父,徒儿再传徒儿,到了第五代才是尧。许由是四个神仙里面境界最低的,上面还有更高的师父跟师祖、太师祖。尧已经成为人类世界的伟大君王,把天下都治理好了,他就跟他的师父许由说……
尧对许由讲的话真是超谄媚的——他说:『老师,你就像太阳、像月亮!太阳跟月亮都在这里了,我这根小小的火柴还不吹熄,不是很丢人吗?』他又说:『老师,你就像大雨、你就像洪水!大雨跟洪水都来了,我还在这边拿一个茶壶浇花,不是很丢人吗?』他的谄媚之词多么有文学造境啊!(这种话听了,很想让人赏他一耳光。)
他又说:『老师,天下的美好,是因为你站在那边,散发了那么多的正能量,才滋养了万物!可是老百姓搞错了,以为是我的政治操作正确,其实我是你的傀儡、是个空壳子。所以,今天我们就要让人民看到真相,让他们看到真正厉害的是您啊!』——这么一种让位的说法,真是太有演技了。
许由回答说:『你要给我什么鬼?天下归你管,你也管得很好了,现在你把我拉出去,说『天下应该是许由的』?请问一下,你给我这个头衔,这个虚名——『名』这个东西是客人,我内心有我这个名。但是必须先有我这个主人,实在这里,名才会来找我。我的本体是这个实,并不是外面给我的这个头衔、这个名。现在你要把我逐出家门,从主人变成客人吗?你现在当国王,你想给我这些虚名,让我去接受人民的欢呼,你是想要把我变得跟你一样怂,是不是?』
『我告诉你我的事实:我就像一只很瘦很瘦的鸟,我是有选择权的,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大一个森林都可以任我选,问题是:我这么伟大的灵魂,我的肉体也不过是一百三十斤这一只,你给我全世界的森林,我今天晚上要找地方睡觉,也只能站在一根树枝上啊!我的肉体就像一只田鼠,你说给我一条河,让我享受整条河丰沛的水源,我也只能喝满一个田鼠胃啊!』你给我再多,我吃不下去;我一天也不会穿十二个单衣——日本古代有一种服装是穿十二层——假如我穿了十二层西装,会感觉到这个服装好舒服吗?
『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你请回吧。』他说:『重点是,拿来了也用不到!』其实这句话就像我爸爸说的:『像我们台湾,做过一个调查,发现:月收入五万的人、跟月收入五十万的人,其实,日子过得差不多呢。』你懂那个意思吧?你也只吃得了那么多东西。你五十万,大不了这个月吃三顿大餐;五万的,这个月吃两顿大餐,快感度到底是差不多的。
《庄子》后面有一个列子的故事。列子的老师看到列子开课,脱在门口的鞋很多,老师就掉头走掉了。他骂列子说:『今天你学生那么多,是因为你的功力没有高到可以把这些人赶走,所以才有那么多事要忙!』
我也觉得说,对喔!如果我得到一种人生:哇!很多钱进来,很多工作机会……那我的周休七日怎么办?不要说什么伟大的许由了,对我这种凡人来讲,我也觉得最幸福的人生,是我现在这种周休七日、闲闲没事干的人生。因为我有那么多的日剧、美剧还有连载漫画要追,我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来为人民服务,我也要顾到我的幸福指数啊!
许由是一个老老实实顾到最利己的幸福指数的人,他就会觉得,去搞天下,并不是最利己的选择。
这让我想到林糊糊说过的一句话:『我都爬到今天这个地位了,见了也不长紫气的人,我总可以不见了吧?』当你爬到这个地位,你真正的福利是:不必去跟谁周旋、不想鸟谁就不用鸟谁,这才是高人的福利;低人就还是需要托关系、找门路什么的。所以高人的福利是:你的人生可以没有什么;而不是有什么。
但问题是,当你的人生福利是『没有什么』的时候,那些还在追求人生『有什么』的人,怎么会看得出你活得很好呢?他们的价值观是不一样的。你给我天下让我搞,你要我怎么享受人生的美味度啊?那么多人都要来找我,我的人生怎么美味得起来?
于是许由就骂尧,他是这样比方的:『我就像是庙里的方丈,今天负责烧菜的火工头陀生病了、或是辞职了……』——当然那个时代还没有佛教,我只是打个比方——『……你总不会叫我从方丈的禅椅上跳过那些祭神的摆设,下来烧菜吧?』
对哦?我们家的烧菜阿姨如果今天没来,也不会是总统跳下去烧菜嘛,是不是?许由这是在解释前面的『至人无己』,当你到了某个境界,真的不会想有那么多东西都归你。中国首富现在是王健林或马云是吧?政治上的领导人是(Microsoft)吧?这些人『有』那么多,他的存在才会让大家看得到。但是当一个人的福利,是『没有』那么多的时候,你怎么看得到他?
一个人走在街上,内心非常快乐,你怎么看得到?真正快乐的人,可能是隐形的,因为他没有东西秀给你看。
(修田说:今天我出门在路上,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现在很多朋友说自己失眠、便秘、吃不下、太胖等等之类的问题,一直不停得要证明自己活着要有价值,但是追求的结果是自己的身体垮掉,没有生活,生活都变成工作,那我跟朋友讲,我觉得人活着的意义就是吃喝拉撒睡,还能干点有趣的事情让自己开心。就够了。别的都是多出来的。像庄子讲的给鼹鼠一条长江,它也只能喝一个田鼠胃那么多的水,给一只鸟一整片森林,它也只能站在一根树枝上睡觉,那人拥有再多的资产和荣誉,那最后落实到每一天,也就是三餐一觉嘛,如果我连吃喝拉撒睡都无法保证正常拥有,那我跟活在叙利亚的难民有什么分别呢。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不是改变世界的伟人,那人生是有很多种活法和可能性。选择适合自己的那种即可)